纳沃立一城多区，便是城墙之内，一城连着一城。城与城之间也有些距离，大多是一条官路相连，然后许多小路，小路所在之处又大多是农户的庄稼地。毕竟纳沃立占地极广，不可能将每一寸土地都利用作城镇之中，何况其中居民也得生活不是？那些个村落农户就全都是提供生活保障用的。可真的说起来，也就是一群没什么路子，也没什么能耐的居民靠着锄地种田为生。
这是规矩，整个天下的规矩，且不说艾欧尼亚，便德玛西亚也好，诺克萨斯也罢，真正大城里都是这幅模样。
而今的战场，可是已经越过了纳沃立的城墙，直到城内。
第二军团早早就已经有了些动向，反抗军和纳沃立兄弟会也因此达成了短暂的联合协议，反抗军负责严防第二军团的动向，纳沃立兄弟会也就只顾南城墙的战事。只是尽管如此，诺克萨斯的第二军团仍旧做了些出乎意料的事，竟然把纳沃立兄弟会身后的山脉从当中掘开，生生辟出一条隧道山洞，在南城墙战事紧张的时候发动奇袭，逼得纳沃立兄弟会不得不回守反抗。却如此一来，南城墙就彻底丢了，诺克萨斯大军举旗而入，那血红板斧的大旗就插在了纳沃立的南城墙上。再之后，刚刚达成协作关系的反抗军和纳沃立兄弟会就再次宣告破裂——反抗军责怪纳沃立兄弟会抛弃南城墙不顾，纳沃立兄弟会怨恨反抗军防守不力。若非战事当前，恐怕双方也不会如此的轻易罢休。
话虽如此，可第二军团竟然动用了一整支军团的力量，日夜不息地开山掘地，偷到了纳沃立兄弟会的屁股后面，这可是哪怕易大师和博伊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料到的。
眼看战势不利，但诺克萨斯却并没有着急彻底拿下纳沃立，只是攻破了南城墙之后便在纳沃立抢夺了一区之地，又就此收手，像是在等待什么。
相对整个艾欧尼亚而言，小小一个纳沃立，如今却是三分天下，三足鼎立的局面。每天每日每夜，三方探子互相针对，大动作没有，小动作不停，打打杀杀也变成了打打闹闹，却也惊得人心惶惶。到如今，纳沃立这一城多区之地，就收拢成了三区大城，居民们各自卷着铺盖逃出城去，反抗军不管，纳沃立兄弟会不管，就连诺克萨斯也不管。
这南城一区的议事大厅，原本是艾欧尼亚最高议会手里的东西，过往的时候，偶尔还有议会成员会跑来这里下达命令，负责管理这一区之地，如今却成了斯维因暂住的地方。
“通篇都在讲述大道理，可惜废话连篇，真正有用的东西没多少，一整本书都是酸臭味。”
斯维因丢开手里的书籍，仰靠在软椅上，斜着眼睛看向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克烈。
“这就是你找来的书？艾欧尼亚的书？”
“我怎么知道你想看什么书！”
克烈翻了个白眼，把桌上已经放凉到可以入口的茶水一饮而尽。
瞧着克烈这幅举动，斯维因皱起眉头，又很快便松开，然后摇头苦笑。
“给你喝这种茶水可真是有些浪费。”
“你是在看不起我？”
克烈扬起脑袋，瞪着眼睛，却在用鼻孔看人。
原本趴在一旁的龙蜥斯嘎尔也抬了抬脑袋，鼓囊囊的眼睛看了看克烈，又看了看斯维因，然后打了个响鼻，重新趴下。
“臭东西，你的兜裆布应该围在脑袋上！”
克烈狠狠拍了斯嘎尔一巴掌。
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火。
“该死的婊子！”
克烈打了斯嘎尔一巴掌，仍旧不肯罢休。
“整天就知道趴在地上，屁事不做，大好的局面都被你葬送了！等到那些人休整过来，又免不了浪费手脚，我是真搞不懂你这蠢蜥蜴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蠢货！废物！蠢货！”
整个议事大厅里都在回荡着克烈尖锐的嗓音。
斯维因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克烈，你这指桑骂槐的本事可是差了点儿火候，我知道你是在说我。”
“说你？我有提到乌鸦这两个让人恶心的字吗？”
克烈翻了个白眼，重新跳到座位上。
一张十米长桌，许多软椅，就只有这两个人坐在位置上，再算上一头龙蜥，议事大厅里仍旧显得格外空旷。
斯维因不打算跟克烈讲得太清楚，一方面是讲了他也不明白，另一方面，克烈也是个大嘴巴，斯维因生怕这家伙会把他的计划泄露出去。纳沃立只是艾欧尼亚的一座大城罢了，最多算得上是中心城市，可它终归比不了整个艾欧尼亚。斯维因要的是艾欧尼亚，不是纳沃立。
“贝伦尔那边怎么样了？”
他重新捡起那本书，尽管不太入眼，却终归好过没有。
兴许其他书都已经被克烈这个不开眼的家伙烧掉了。
“怎么样？嘿，要不要打个赌，我猜那个混蛋现在正在骂你！”
克烈趾高气昂，把脚也搭在长桌上，双手抱在脑后，靠着椅背。
他咧开嘴巴，吐出一口臭气，瞧见斯维因渐渐皱起的霉头，开怀大笑。
“我没跟你说笑。”
斯维因有些头疼的拍了拍脑门。
但话到嘴边，这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确实欣赏克烈在战场上冲杀的能力，但也仅限于冲杀而已。至于其他方面，斯维因不想过多的评价，他担心这个有头无脑的家伙会因此做出一些对他不利的事儿。
原本有意重用的瑞雯已经被他抛弃了，如果克烈再把他的长柄斧架在自己脖子上，斯维因想不到还有谁能救他。
伊米斯坦？那只是个蠢货而已。
至少在斯维因看来是这样的。
“我也没跟你说笑！”
克烈梗着脖子，满脸狞笑。
“贝伦尔是个什么什么人你再清楚不过，那小子弄丢了自己的军衔，又在帝国沉寂了一段时间，到这会儿好不容易讨来个可以立功的机会，却被你晾在博尔基里附近什么都做不了。要我说，他能听你的话安分点儿就不错了，你还想指望他在背地里也说你的好话？哈，笑话！与其多想这些，还不如考虑考虑怎么应对那家伙，他现在可是个疯子，为了建功，什么都做得出来！”
闻言，斯维因当即皱眉。
他当然知道贝伦尔是个怎样的家伙，把那个混蛋一个人放在那儿负责主持大局，等候他的命令，这件事儿本身就相当不妥。但斯维因的眉头很快就放松下来，重新打开手里那本被他评为百无一用的书，续上之前读到的地方。
“放心吧，贝伦尔闹不出什么名堂来，毕竟他的兵就是我的兵，我只是不想浪费兵力罢了。博尔基里，可是块儿难啃的骨头。除非我去，否则，特别难啃。但你知道，我不能走，一旦走了，咱们就得再打一遍南城墙，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浪费兵力。”
斯维因看向克烈的眼神里含着格外的凝重。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克烈也忍不住愣了一愣，却很快就回过神来。
“你倒是自信。”
他气哼哼地眯起眼睛，觉得斯维因最后一句话是意有所指。
但克烈又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开口道：
“话说，贝伦尔身边的那个副官，已经被你收买了吧？”
“你瞧出来了？”
斯维因收敛了眼神里的凝重，有些意外的看向克烈——这个只知道动武的家伙竟然还有些脑子，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尽管他压根儿就没打算隐瞒。
克烈懒得回答，伸手扣了扣脚趾。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博尔基里那地方根本不值得你浪费这么多时间。说真的，我真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然后瞧瞧那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嘿，要是没什么东西的话，用来当尿壶也不错！”
瞧着他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斯维因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能够拥有现在的地位，包括军衔和官爵，克烈绝不是个只知道动武的蠢货，毕竟没脑子的家伙在诺克萨斯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地位。但也正是如此，斯维因对克烈不得不防——总是给人以莽夫的形象，却偏偏脑袋里面想的东西很多，而且世事洞明，这种人可是相当危险的。
“反抗军和纳沃立兄弟会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斯维因重新低下头去看书，顺手翻了一页，然后把话题转开。
克烈眯着眼睛，冷哼一声，忽然从软椅上跳了下来，然后踹了一脚趴在旁边睡觉的斯嘎尔，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走。
议事大厅里好像就只剩下斯维因一个。
“西方边境的战况怎么样了。”
安静了许久之后，斯维因忽然开口。
大厅里回荡着他的声音，还有翻动书页的声响。
“除了幻梦池，将军阁下。”
黑暗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说话的时候，嘴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斯维因翻动书页的动作忽然一停，然后继续翻了下去。
“这本书，真没意思。”
他深呼吸一次，手指拨弄着书页，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但眼神里却根本没什么兴致。
黑暗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像是颤抖。
“你们得加把劲儿了，我的亲兵队长阁下，咱们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陛下已经连着送来好几封信了，要我尽快找到可以使人永生的圣物，但你应该明白，这东西不好找。”
说着，斯维因把手里的书砰的一声合上，然后丢到桌子上。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眉心。
“幻梦池，是个奇怪的地方。”
言罢，斯维因转身离开，他根本不去理会那位躲在暗处的亲兵队长是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通过偏厅，再转过一道回廊，斯维因来到了议事大厅后面的花园。
在这里，负责艾欧尼亚战线的将军见到了另一位将军的亲信。
“我记得你叫...嗯，泰隆？”
看着眼前这位从暗影里走出来的刺客——一身银灰色的袍子，里面藏着无数的利刃，而且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
斯维因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家伙，但他却从来都不知道这家伙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只是尽管如此，斯维因也从来没有任何好奇的心思，泰隆是个刺客，而且还是那位将军身边的亲信，不适合暴露身份是理所当然。有时候斯维因甚至想过，如果自己身边也有一个这样的刺客，肯定会同样如此。
然后，这位将军大人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他刚刚丢掉的那本书里夹着一张纸，斯维因见到了那张纸，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但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把这本书给他的克烈，同样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你已经来找我了，那就说明，德莱厄斯那位新上任的将军已经被调去弗雷尔卓德了吧。”
斯维因嘴角的笑意更甚。
泰隆微微抬头，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巴。
“主人答应过的事，从来都不会食言。”
说完之后，泰隆又低下头去，露在外面的下巴动了动，然后继续开口：
“你应该知道主人之所以答应帮你办事的理由。”
“我当然知道。”
斯维因轻轻点头，之后又摇头一叹。
“诺克萨斯需要这样的人才，但人才，也是需要打磨的。德莱厄斯成名太快，而且一跃成为诺克萨斯之手，甚至是陛下亲自授封，我之所以会想让他去弗雷尔卓德，也正是担心他会因为自己的仕途太过顺利而挢抂过正。我知道杜·克卡奥先生肯定会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我才会找他，因为我们都是为了诺克萨斯。”
“我只为主人。还有，请你称呼主人为将军。”
泰隆冷哼一声，对斯维因的态度并不恭敬。
但斯维因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些。
“代我感谢克卡奥将军。另外，关于苍白女士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让留在帝国的眼线继续关注，当然，其中也免不了需要劳烦杜·克卡奥先生出手相助，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
“主人已经跟我说过这个问题，他会帮你。”
顿了顿，泰隆继续开口。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达克威尔的状态不太对劲。主人，有所怀疑。”
说完，泰隆转身就走。
斯维因并没有开口阻止，也没有多问，他紧紧皱着眉头，负在身后披风下的双手握在一起，右手食指拇指轻轻搓弄着。然后，这位总是运筹帷幄的将军大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色和猜疑，这证明他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达克威尔陛下...还有，黑色的玫瑰。”
斯维因喃喃自语，然后深深地长叹一声，转身回去大厅。
“原谅我，弗雷尔卓德。”
“一切，为了诺克萨斯。”
...
砰！
装着红酒的杯子狠狠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碎裂，猩红的酒液洒得满地都是。
贝伦尔的表情格外阴沉。
他面前的桌案上正摆着一份来自斯维因的信函，里面的内容很简单，让他按照之前的命令继续行事——说得简单点儿就是原地待命，唯一可以允许的动作就是给博尔基里制造些麻烦，但不能太过，理由是还不是攻破博尔基里的最佳时机。
博尔基里有什么用，贝伦尔并不知道，也不知道斯维因究竟在打算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一旦继续这么被闲置不用的话，之前耗费许多心思得以来到这片战场，就全都成了无用功。
贝伦尔恨不得把斯维因直接撕碎。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副官蹲下身去收拾酒杯碎片，脸色平静。
“再多的请战信都没用，斯维因将军自有打算，他从来都只看局势，除了陛下，谁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贝伦尔猛地咆哮一声，满脸胀红，面目狰狞。
他狠狠咬着牙关，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凶戾的光芒，然后猛地挥手把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扫了出去。
哗啦啦一阵乱响，很多东西都砸在了蹲在一旁收拾碎片的副官身上。
“再写请战信，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斯维因那个混蛋还不允许我对博尔基里动手的话...”
贝伦尔的胸膛狠狠起伏，他双手按在桌面上，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副官无动于衷，继续收拾地毯上的狼藉。
“该死！该死！啊——！”
贝伦尔忽然掀翻了那张厚重的木桌，整个桌子都在半空翻了两圈，然后狠狠地砸在地毯上。但这里是船舱，整体的结构仍旧是木板，尽管有着地毯的阻隔，但厚重的木桌就这么凭空砸下去，仍旧是传来咔嚓一声，半个桌子都陷到了地毯下面。
贝伦尔狠狠地喘着粗气，然后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副官。
尽管如此，副官也只是抱着脑袋躺在地上，整个人也蜷缩起来，避免自己被伤到要害，却始终是面无表情。
斯维因究竟在想什么，贝伦尔根本不可能知道，也不可能猜到，他根本就无从下手，哪怕脑子里有些不切实际的疯狂想法又能怎样？蠢货终归是蠢货，不过如此。
副官察觉到贝伦尔不再对自己动手，而是转身走了出去，这才抬起头来，擦掉了嘴角溢出的血迹，然后继续收拾狼藉，无动于衷。
窗户的外面，奈久里就站在一根水阀的阴影下面。
他转头看向站在甲板上放肆大骂的贝伦尔，然后冷笑一声。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