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势可是顶级的好东西。
当卡密尔把那张纸摆在苏木面前的时候，苏木就已经明白为什么卡密尔会知道这么多了——那是菲奥娜寄给凯特琳的信，尽管不是原件，却里面的内容也已经非常完整地抄写下来了，包括苏木可能的来意以及正在做的事，还有贾克斯和伊芙琳，大抵是一字不落的。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
苏木眯了下眼睛，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接过管家老人送来的红茶抿了一口。
“来自德玛西亚的上好红茶，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卡密尔把两腿交叉，坐在一把红布金漆椅子上，姿态优雅而且高贵，似乎是觉得这样正好——劳伦特是德玛西亚传承最为古老的顶尖贵族之一，尽管这所谓的顶尖仅限于德玛西亚的决斗文化领域，并且经历过可怕的低谷，却在如今也依然有着相当的盛名，哪怕是在皮尔特沃夫也广为人知。
用贵族的礼仪来接待贵族，正好。
尽管苏木的名字并不在德玛西亚的贵族名单上。
“但我并不喜欢。”
苏木丢开那封信，把红茶也摆在一旁。
“菲奥娜确实是德玛西亚的贵族，但我不是，而且我并不喜欢贵族的礼仪文化，那很繁琐。”
“也很优雅。”
卡密尔笑着接过话茬，却并没有在这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上继续深入下去。她上下审视苏木，尤其手脚腰胯，似乎是在用她作为家族密探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眼力来判断苏木现在的实力——手上的老茧，腰胯的扭动，眼神，表情，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小动作，这些都可以体现出一个人的习惯和能力——普通人，街头混混，寻常武夫，士兵，武道大师，习惯各有不同，能力有高有低。
苏木还没有这种眼力可以分辨得非常详细，但卡密尔却无疑有着充足的经验可以通过一个人动作里的细节进行判断。
“你很年轻。”
卡密尔笑了起来。
“是个天才。”
“天才？”
苏木有些意外。
他知道卡密尔是在观察自己，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皮尔特沃夫的顶尖贵族夫人会这样评价自己。
“我见过很多年轻人，他们可以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最出色的当然是杰斯和维克托，他们都在皮尔特沃夫的科技发明领域里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但他们比你还差点儿。我却从没见过有谁可以在你这样的年纪达到这样的程度——或许现在的你还称不上武道大师，但我可以肯定，你和武道大师的距离并不是很远。或许...”
卡密尔伸出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距离，又慢慢缩短到很近很近，不及一寸。
“只有这么远。”
她嘴角的笑意更盛。
“这跟你的努力和勤奋有关，但也绝不是只凭努力和勤奋就可以达到的。我分析了你之前摧毁那台巨型机器的所有细节，力量，速度，眼力，反应力，无一不是已经臻至人类应有的极限。或许你的技巧要稍差一些，但贾克斯却被成为武器大师，他会是一位很好的师傅。”
“捧杀？”
苏木冷笑一声。
“很遗憾，我并不是什么天才，只是运气好了点儿。”
“这可不是捧杀，我是真情实意地在称赞你。”
卡密尔轻轻摇头。
“你确实是个天才，这点无需否认。还是说，你以为寻常人只靠努力和勤奋就能达到你现在的水准？别开玩笑了。如果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依靠努力和勤奋追上所谓的天才，那天才这两个字，岂不就成了笑话吗？”
卡密尔“哈哈”笑了两声，咬字清晰，浓重的金属质感让她的笑声听起来格外古怪。
苏木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如果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依靠努力和勤奋追上所谓的天才，那天才这两个字...还真是讽刺。
“人生来就不平等。你是个天才，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无论多么的努力都不可能追上，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走到常人需要付出一生才能走到的位置。我生在菲罗斯家族，家财万贯，权势滔天，自打生下来就高高在上，需要万人敬仰。可有些人却生在祖安最底层，就连最基本的吃喝都不能满足。”
卡密尔端起红茶，抿了一口。
“这就是所谓的差距。人，生来就不平等，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和不平等。但有些人却不能明白——他们十几年寒窗苦读，尝尽人间百态，却仍是受困囹圄，于落魄之下，饥寒交加。他们为此不平，指天怒骂，却从不曾想过，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公平可言——但话说回来，菲罗斯家族用了几代人的努力才拥有了如今的地位和权势，凭什么他们十几年寒窗苦读就可以得到这些？”
“公平和不公平，从来都是相互建立在对方之上的。”
苏木轻轻点头，认可了卡密尔的说法。
他在蓝熏庄园门外的时候，见过太多人瞧着这边愤愤不平，乃至于咬牙切齿，恨意滔天。
芸芸众生之相。
苏木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透过阳台望向远处在冷风阳光下闪烁着明光的尖塔——苏木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只当自己是个凡人。凡也，平凡。会哭，会笑，会难过，会悲伤，偶尔一念向善，偶尔铁石心肠。凡人之复杂，七情六欲，一向如此。
凡人亦或非凡？
一阵冷风吹过阳台，吹进书房里，书桌上的书页哗啦啦卷动。
“闲话说过了，该聊正事了。”
卡密尔端起红茶抿了一口，她很喜欢这个味道。
可苏木却始终望着远处怔怔出神。
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卡密尔有些意外。她抬头看向苏木，眉关轻蹙，却见到那一阵冷风环绕着苏木不停卷动，迟迟不散。书桌上的书页被卷动，窗外屋檐下的尖尾旗也在猎猎作响——一抹精光在苏木的眼眸里若隐若现，似是神明，让卡密尔感到惊异。
她放下红茶，重新审视现在的苏木，不再开口打扰。
尽管很多事都不明白，但卡密尔知道她现在不应该再发出任何声音去打扰苏木——这很可能是一次机会，是苏木的机会，也是她的机会，更是菲罗斯家族的机会——瓦洛兰动荡不止，恕瑞玛也不再平静，作为皮尔特沃夫最顶尖的家族之一，天下将乱，便首当其冲。
“今年的黑雾，已经快要临近瓦洛兰了。”
卡密尔的手指轻轻敲在座椅把手上，轻轻抬起，轻轻落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每年的蚀魂夜，卡密尔都会格外关注。更准确的说，是自从发现那些来自暗影岛的黑雾每年都会扩张之后，卡密尔才开始格外关注比尔吉沃特的蚀魂夜。直到今年，黑雾已经彻底吞没了比尔吉沃特，并且深藏在其中的亡魂数量比起前些年扩张了近乎一倍。倘若真要如此下去，暗影岛的黑雾蔓延到瓦洛兰大陆，蔓延到比尔吉沃特，也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恰如今古恕瑞玛的皇帝复生，却迟迟没有动静，而诺克萨斯的古老统治也是大厦将倾，德玛西亚的传统王权更是难以维系，弗雷尔卓德的部落争斗愈演愈烈...
一口浊气缓缓吐出，卡密尔再次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一阵冷风环绕在他的周围，愈演愈烈，渐而变作飓风回卷，呼嚎有声。
气势在不断攀升，却似乎遇到了什么瓶颈，再难提升。
咔——！
惊雷炸响之时，顷刻之间，晴空万里变作乌云蔽日，滚滚压城，天下大暗。大风起兮，闷雷滚荡，如巨蟒万丈横空，以摧城拔寨倾山倒之势激荡不休。皮尔特沃夫举城皆惊，祖安之下人人自危，街道上混乱一片，偶有雷霆炸落，尖塔崩摧，落石滚滚，死伤无数。
一眼所及之处，风卷尘沙起，天下大乱。
狂风如长鞭，屋檐下尖尾旗猎猎作响，呲啦几声，尽数撕裂。前厅花园里草木皆动，枝杈皆折，狼藉漫天。
卡密尔面色急变，猛地转而看向苏木，胸口的原初水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却后者一双眼眸中精光连闪，恍惚间便慢慢弱了下去，直至消湮于无形之间。
窗外天穹之上，乌云退走万里之遥，风止尘沙落，天下大暗又重复光明——尽管这有些不可思议，但卡密尔仍是盯紧了苏木，眼眸中蓝光莹莹——炼金增幅过的机械扫描仪让卡密尔可以看到苏木的热感成像，出于意料的高温正凝聚在他的体内，集中在腹部的位置，却过于分散，不能凝聚。
尽管卡密尔不能理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苏木却大概知晓——虽是心念通达，却元炁不足，修为不到，即便机会已经到手，却也无奈以失败告终。
可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元炁凝而不散，于脐下三寸修成气府，则丹道初成，却也得经历雷劫才行。这皮尔特沃夫居民众多，人流密集，虽说苏木从未见过雷劫，也不知那雷劫究竟如何，可现如今一旦修成气府，丹道初成，难免不会在雷劫之下伤及众多无辜。也正因心心念念如此，苏木才没有动用怀里从不离身的那三枚水晶碎片。
可大风惊雷之事，苏木是不知晓的。
“刚才有点儿走神。”
苏木瞧见卡密尔眼神古怪，尴尬一笑。
“我，脸上有东西？”
“...没。”
卡密尔轻轻摇头，仍是眼神古怪地盯着苏木。
“刚才那些...你不知道？”
“刚才那些？”
苏木狐疑，转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四处狼藉，便阳台上都满是折断的枝条树叶，一副暴风雨后的凄凉模样。
大抵是雷劫将至而又未知。
苏木略有些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最近的天气一直都是这么古怪，大雨大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卡密尔忽然笑了起来，却眼神里意味深长。
“古恕瑞玛的皇帝醒了，而且还变成了传说中的飞升者，大抵有着足以比肩原始神的神力。或许是那家伙的脾气有些暴躁，总是喜欢兴风作浪。”
说着，她转身走向书架，从其中找出一本，拿在手里翻开。
“太阳圆盘赐予功绩卓越的人类以神力，而成为某种不可知的非人生物，拥有着超越寻常理解的能力，一如神明般不可抵挡。”
卡密尔把书页转向苏木。
“任何一本古籍里关于飞升者的介绍都很少，而在过去的时候，我们也一直都认为飞升者已经成为了过去，只会是传说。但它现在变成现实了，而且那位末代皇帝还是被人陷害而死，我猜他的心里现在一定充满了复仇的欲望和庞大的野心。所以，咱们应该早做准备。”
“...这就是你用原初水晶跟我交易的理由？”
苏木瞥了眼那本古籍里记载的内容，确实只有寥寥数语。
但卡密尔又翻了一页。
这一页是关于古恕瑞玛的记载。
东西很多，很复杂，似乎更多是关于那位末代皇帝阿兹尔的。苏木对此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他对古恕瑞玛没有任何兴趣，也对那位末代皇帝没有任何兴趣——但前提是那位充满了复仇欲望和庞大野心的末代皇帝不会招惹苏木，包括苏木所在意的那些人。
似乎有必要了解一下。
“这事我之后会考虑的。”
苏木揉了揉眉心，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个。”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卡密尔了然，把手里的古籍放在苏木面前的书桌上，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吉格斯正在帮你制造的那批炸弹，菲罗斯可以帮你运出去。蔚和凯特琳虽然也不错，但她们的身份地位却决定了她们很可能会因此承担一定的风险，而这样的风险也足够让她们从此万劫不复——老贾古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他不会轻易收手的，而且可能会因为你祸及你的朋友们，所以，菲罗斯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面带微笑，似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对此我不想多说，你会知道结果总是胜于任何有力的宣言。”
卡密尔忽然拍了拍手，房门打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走了进来。
五官精致，金发碧眼，尽管女孩儿看起来还很年轻，但她已经是个出色的美人胚子了。
只是这个女孩儿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拘谨，还不怎么适应。
“介绍一下。”
卡密尔起身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女孩儿的金色长发。
“这是安德莉娅，我的侄孙女，菲罗斯家族的现任族长。”
她面带笑意，把手掌搭在安德莉娅的肩膀上。
“她会帮你把事情办好的。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