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后，苏远山低下头，同样轻轻抿了一口咖啡，并借此机会掩饰自己的心情。
越是这个时候，便越是要镇定。
于是，让他再抬起头来时，表情就如同没有变化过一般，依旧微笑地回望着郭士纳的目光。
然后……他轻轻点头，说了一声：“多谢。”
郭士纳明显怔了一下，然后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一边笑，他一边摇头：“苏，看来传言果然不假，你是个比我们这帮人还要沉得住气的小狐狸——我没有冒犯到你吧？”
苏远山笑着摇头：“没有，在我的母语语境中，这一般是指长辈对晚辈的一种赞赏。”
“不仅仅是赞赏。”郭士纳缓缓呼了口气：“我是否可以把你刚才的道谢理解为，你认可了我们带来的意愿？”
“是的。”苏远山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是……有一点我不是很清楚——晶圆厂制程技术上，我们的共同目标是什么？”
“关于下一代制程导线的技术。”郭士纳说着耸了耸肩：“手下的小伙子们告诉我，你们的铜导线技术似乎已经取得了足够优秀的进步……”
苏远山深深地吸了口气。
原来如此。
看来，IBM想要继续在半导体行业里“权倾天下”的野心果然从来没有消失过——即便是前世，郭士纳砍掉了无数的部门，但晶圆厂却始终保留了下来。
毕竟，在西方科技圈子有一句名言——好汉必须要有自己的晶圆厂——这句名言还是AMD的桑德斯老爷子说的——于是AMD被格罗方德拖累了无数年。
有趣的是，IBM的晶圆厂，似乎最后还是被格罗方德收购的。
而说回现实便是，IBM从来没有放弃过在晶圆厂、在制程领域，特别是制程核心技术中的投入。
譬如，铜导线制程，IBM便是先与联电进行合作，完了最后还想卖给台积电，结果台积电认为IBM的技术有点拉跨，而且价格破贵，于是姜尚义和梁梦松两人便自己捣鼓，且大获成功……
至于IBM的铜导线技术，则最终卖给了格罗方德。
当然了，这些都是前世的事，这一世，似乎历史偏离了轨迹。IBM竟然把目光望向了远芯。
远芯研究铜导线的行为当然是保密的，但期间陈建国和团队发表的论文却是公开的。只要是同行，那看一眼就能知道远芯在干啥。
“关于铜导线制程的事……”苏远山沉吟了几秒后缓缓点头：“我希望在双方进行技术评估之后再进行后续的合作讨论。”顿了顿后苏远山补充道：“阁下明白，在科技领域，除非是只有一条路，或者是必须要集合众人的力量才能攻克的难题，否则……多一条方向，对整个技术领域的发展是有好处的。”
苏远山说得很慢，很仔细，他生怕这位虽然出身工科，但却已经搞了几十年营销和企业管理的职业经理人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就差说出“如果我们思路不同，那就各走各的，到时候看谁的方案好”这句话了。
不过他多虑，郭士纳显然听懂了苏远山的话，在不留痕迹地微微皱眉之后，郭士纳含笑点头：“可以，也应该如此。”
“请喝咖啡，如果可方便的话，还请路易斯先生能给一张接下来的行程和事务安排表，方便我们尽主人的义务。”
……
把郭士纳一行送进客房电梯后，苏远山等几人转而进了另外一步电梯。
苏远山每次来沪市，也是住的这边的酒店。
回到客房，苏远山立刻便把郭士纳的来意告诉给了周小慧和李明柳。
“意思就是，他这次是来谈合作的？”周小慧长期呆在特区，很清楚目前代工厂那边的形势和优势。
在远芯率先实行垂直采购体系之后，位于特区的部分成为供应链体系一员的那些企业，在这一年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长着——远芯的品控管理可是出了名的严格，再加上于玉茹的法务部直接空降了一个总监过去蹲在供应链上，想偷偷摸摸地搞小动作蒙混过关那是妄想。
而这些供应商企业，他们的成长，也是远芯代工厂，乃至整个特区的综合竞争力的体现之一。
低人力、低物流成本，再加上优秀的供应链管理体系以及品质，能够吸引IBM前来洽淡合作也就能够想通了。
“嗯，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而且今年苹果也会考虑在我们这边进行主机试产……再加上已经签下合作的戴尔以及摩托罗拉，代工厂那边的发展确实很喜人。”
“那制程呢？”李明柳作为技术负责人，眼光自然落在了制程合作上。他虽然不知道陈建国团队的具体进度如何，但知道陈建国的团队已经逐渐庞大，且获得了不少来自岛上工程师的加入。
现在看来，似乎陈建国的进度走得比较快。
“制程方面就要看了。”苏远山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坦白说，我不是很想和IBM合作。”
这边李明柳便轻轻松了口气，眼中露出了赞赏的意味。
蓝色巨人意味着什么，只要是个搞半导体，搞IT的人都知道……能够让IBM主动来找合作，如果换了其他人，怕是早就“受宠若惊”了。
要知道，这可是“合作”！
但苏远山却发自内心地不想合作。
光是这脾气，就表示这家伙是真牛逼。
“但很多事情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苏远山抿着嘴，犹豫不决地道。
他知道IBM的铜导线制程……不行。
当然，也不是不行，而是比不上台积电时，梁梦松他们搞出来的。
那么，如果能够通过与IBM的合作，先一步把带着知识产权的铜导线制程授权给其他企业，也不失为提前埋下一颗地雷。
只不过，IBM是有点轴的……如果IBM的方向与远芯不一样，到时候合作起来反而影响进度怎么办？把远芯这边带偏了怎么办？
要知道，苏远山对铜导线制程技术是纯粹的外行。他只知道大致流程，其中的技术诀窍可是真正的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