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贤双手捧着茶杯，低头看着微微冒着热气的开水，想着该如何开这个口。
德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看了眼李书贤。虽然他很好奇李书贤来找自己干嘛，但他并没有急着开口询问，只是安静地看着李书贤。
李书贤抬起头，双眼坚定地看着德成，慢慢地开口说道：“余大哥，我是个爽快人，就不跟你绕弯子客套了。你们家想要收养的孩子，就是我儿子小飞。”
德成吃了一惊，回头透过窗户，望了一眼屋里玩耍的小飞，回过头说：“我只知道是玉梅同事的孩子，不知道就是你的孩子。抱歉，抱歉。”
“没关系，可能是玉梅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具体情况。”李书贤摇摇头。
德成转着手中的杯子，想了想，说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有些问题想问问你，说错了话你别介意。”
李书贤把水杯放在桌子上：“余大哥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好了。”
“我看小飞人也长得乖巧，你又是厂里的干部，想来条件不至于会差到哪里去。为什么想要把孩子送人呢？”
李书贤苦笑一声：“是啊，在别人眼里，我看起来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但是，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
德成愣了一下：“这么说，李主任是有什么苦衷咯？”
李书贤便把自己的事跟德成讲了一遍。德成听了，明白了李书贤是逼不得已。看着眼前这个青年男子一脸忧伤的表情，德成情不自禁地替他感到难过。
“李主任”德成刚一开口，李书贤摆了摆手：“余大哥，别叫我李主任，叫我老李。”
“好，依你，就叫你老李。”德成笑了笑。
“老李，你是个爽快人，我也不跟你客气。不瞒你说，我家玉梅确实很喜欢小飞，我对收养小飞也没什么意见。只是，你爱人提的那个条件，我觉得有些不合适。如果你爱人坚持的话，老实说，我可能没法接受。我们也有自己的想法，这点还请你体谅。”说完，德成坦诚地看着李书贤。
李书贤沉默了一会儿，说：“余大哥的想法我知道，毕竟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他要是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你担心以后孩子会跟自己不亲，这点我非常理解。”停顿了一下，李书贤接着说道：“我的经历，余大哥大致也都了解了，我在西藏当了十几年的兵，很少有时间在家里，我觉得很对不起我的爱人和孩子们。”
“你那是为祖国和人民做贡献，很了不起，我个人也很佩服你。”德成插话道。
李书贤苦笑着说：“话虽如此，可把老婆和孩子扔老家，不管不问的十几年。一两年才回去一次，每次回去就跟蜻蜓点水一样，歇几天就又走了。作为丈夫和父亲，我是有愧于他们的。”
德成抬头看了一眼夜色弥漫的院子，悠悠地说道：“我有个妹妹，也是当兵的，现在都还在部队上。自从她当兵走后，这十几年，也就是在她结婚的时候，我才和她见了一面。你的心情，我想，我还是能理解的。”
“是啊，所以我转业后，一心想要好好弥补一下他们，努力让他们过得好一点。为了他们能进城落户，这才不得不把小飞送人。小飞是我自己的孩子，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也不会想着把他送给别人抚养。”李书贤越说心情越低落，话音也逐渐小了起来。
“我有个战友，叫尹国正，和我是一个县的。当年我们一起参军去的西藏，一起下部队，一起提干，最后他牺牲在西藏边疆。可怜他刚结婚不久，孩子也才几个月大，到死都没见上孩子一面。更可怜的是他媳妇儿和孩子，以后的日子该有多艰难。”说起往日的战友，李书贤的眼中不觉泛起了泪光。“当年开战前，我们四个战友凑在一起打扑克，一仗下来，活着回来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其他人都牺牲在离家万里的遥远边疆，都是些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一个个血气方刚，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跟他们相比，我真的很幸运。我在想，哪怕是我把小飞送人了，起码我还能看着他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这么一想，我也就不觉得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李书贤望着远处，心却飞回到那血与火的战场上，一张张青春激昂的面孔仿佛就浮现在眼前。
黑夜里，德成久久地沉默了。想不到眼前这个普通的年轻人，却有着如此不平凡的一段经历。
德成站起身来，走到李书贤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李，你的孩子我给你养着。你们要是想来看他，我随时欢迎。小飞，孩子是叫小飞吧？”
李书贤用袖口擦了一下润湿的眼睛，抬起头说：“对，孩子叫小飞。”
“小飞就当是我们两家人共同的孩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他的。”德成笑着说道。
“余大哥，太谢谢你！我们就只是希望能经常来看看孩子，其它的，倒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既然孩子交给了你们，那就是你们的儿子，今后他也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的。”李书贤站起来，紧紧握着德成的手。
德成用力握了一下李书贤的手：“我们两家因为小飞结下这个缘分，就算是多了一门亲戚不是，以后大家要经常往来走动。”
李书贤没想到德成如此爽快，来之前还担心他会是个不好说话的人。李书贤激动地握着德成的手说：“要得，以后我就认你当大哥了，你可不要嫌弃我是个穷亲戚哦。”
“说这些干啥子哦，既然认了兄弟，就是一辈子的事。”德成微笑着淡淡地说道。
“你别动我的书！”两人正在外面一团和气地称兄道弟，却不防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声。
德成探头往屋里一看，六月正用力从小飞手里扯着一本连环画。
“六月，你这是干嘛？小飞是来我们家做客的，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吗？”玉梅赶紧伸手制止六月的举动，笑着问六月。
六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这么小，根本就不会看书，这本书是六一节爸爸专门给我买的。你没看见他拿着我的书放在嘴里咬吗？”
“那你也不能动手呀！就不能好好跟弟弟说吗？”玉梅耐心地教导六月。
六月的哭声更大了，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就知道你一直喜欢男孩子，你还不承认。你不喜欢我了！你喜欢这个小男孩！”
玉梅有些发怔，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不相信这些话是出自自己女儿的口中，她生气地说道：“你胡说些什么！谁告诉你妈妈不喜欢你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既自私又小气。”
德成慌忙跑进屋，一把抱起女儿，转身对玉梅说：”小孩子嘛，有些争执很正常，你也不用那么上纲上线的。”
这下六月像是找到了依靠，搂着爸爸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哭着。德成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慰道：“好了，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哦。妈妈一直都是爱你的，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书贤反而放下心来。他知道，玉梅的女儿也是他们两口子收养的，看德成的样子，是对女儿疼到骨子里了。小飞将来如果在这个家生活，想必也会过得很幸福。
小飞瞪着他的大眼睛，不明白面前这个小姐姐怎么突然哭了起来。他茫然地转着头，四处找寻自己爸爸。
玉梅上前把小飞抱起来，走到屋外，对李书贤说：“李主任，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李书贤伸手接过小飞：“没事，都是小孩子，吵吵闹闹很正常。我家那几个孩子更不安分，以前住单位宿舍时，整天惹是生非，吵架斗嘴的，搞得我头都大了。”
说话间，德成也抱着六月出了屋，笑着对李书贤说：“你那是儿女满堂，其乐融融。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大伙儿一起笑了一会儿，李书贤说：“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如果你们觉得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改天我们约个时间去把手续办了。”
玉梅笑容满面地说：“老余没什么问题那就没问题，主要是看你的时间方便。”
李书贤点点头：“那行，我定好时间通知你。今天就先告辞了。”
玉梅和德成把李书贤送到街口，看着他骑着车慢慢走远，玉梅回过头来问德成：“你今天怎么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呢？”
德成抱着孩子往回走，轻飘飘回了句：“谁还没个年轻冲动的时候。”玉梅听了，忍不住捂着嘴，靠在路灯杆上笑了起来。
李书贤骑着车带着小飞往家里赶，路上李书贤问小飞：“小飞，阿姨家好玩吗？要是爸爸有事要出远门，让你在阿姨家待一段时间，你愿意吗？”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小飞的回应。李书贤吓了一跳，赶紧停下车，回头一看，小飞已经抱着他的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