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卿看了他一瞬，很快便猜出来是谁告诉方亦的了。
他浅浅地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道：“朱平的儿子马上就被抓了，这种节骨眼上，他对你说的话，你也信？”
“如何不信？”方亦冷淡地扫了苏子卿一眼，“苏大人不是唐州人，更是从未受过贺大人的恩惠，来唐州一行也不过是受圣上指使。”
他轻哼一声出来，“对苏大人而言，完成圣上交代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与谁合作又有什么关系呢？对吗？”
“所以你觉得本官为了尽快将打人案告破，才选择了与杜怀安结盟？”
方亦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难道不是吗？”
苏子卿靠在椅背上，将手里的卷宗丢在案上，“你自己好好看看。”
方亦冷着脸上前，倒是一点儿也没客气，直接拿起了桌上的那堆卷宗看了起来。
只看了两眼，他脸上的冷冽与轻蔑便尽数化为了惊愕与敬佩。
“这是......”
苏子卿接过话头道：“这是民众提供的那三个恶霸的藏身之处，中途间换过几次位置，图纸上红笔圈出来的，是本官筛选出来的，他们最终的位置。”
“你看到的第一卷卷宗，是杜怀安杀贺守的所有证据。”
苏子卿睥睨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本官说过会帮你为你替贺守查明真相，你怎么还不信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带有蛊惑性，让方亦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真的冤枉了苏子卿。
他蹙着眉头垂首想了一下，才缓缓道：“可是下官还有一事不明。”
“你想问本官为何与杜怀安来往密切，他不仅频频来访，还尽心尽力地辅佐本官。”
“是。”方亦坦然地看着苏子卿道：“正是因为如此，下官才会产生怀疑。”
“方大人以为如何？”
“下官以为，杜大人以协助苏大人调查打人案一事，换苏大人绕他一命。”
“你方才已经看见了，本官不需要方亦也可以调查这些，况且，本官早已经搜集好了方亦杀贺守的一切证据。”
“那为何不马上公之于众？”方亦有些愠怒。
“因为本官现在还不能要了他的命！”苏子卿的声音骤然变冷，“都明白了吗？”
方亦怔怔片刻，一时间没有说话。
“如若本官早已打算绕过杜怀安，就不会从你那里要来线索，去搜集杜怀安杀人的证据，明白了吗？方亦。”
方亦敛眉，“是，下官明白了。”
“明白了就下去吧。”
“是。”
方亦转身欲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又传来苏子卿那淡漠的声音，“方大人是聪明人，是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你都应该有个数。”
“下官知道了。”
“还有，与其相信朱平，”苏子卿的声音淡淡而极具有震慑力，“倒不如相信本官。”
黄昏已近，下起了雨夹雪。
张启忽然跑进书房，与苏子卿耳语了几句，苏子卿脸色微微一变，带着沈澈便往贺守生前住的院子里去。
苏子卿披着一件狐皮大氅，亲自撑伞立在冰天雪地之中，看着前方跪着的那个人。
“你的老师已去，就算是挂念，也该去济灵寺，在这里跪着做什么？”
方亦抬起头来，“抱歉，苏大人，方亦想着这里是老师故去的地方，离我不过咫尺，我却未能及时救下老师，心中悲痛万分......我无意冒犯苏大人。”
说完，他躬身揖礼。
“请苏大人，准许方亦跪拜老师。”
沈澈微微有些恼怒，这个人，当真是愚孝，在雪天里把自己冻坏了，才算作表达自己的思念与缅怀吗？
他刚想上前，却被苏子卿叫住，“别去。”
“大人！”沈澈道：“他这样下去，只会把自己给跪坏，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君子气节，成全他吧。”
沈澈微微一怔，面上有些讪讪。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亦的肩头都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苏子卿才看着雪中的人，平声静气道：“你是跟随在贺守大人身边许久的人，他平日里教了你许多，如良师益友，你对他的死悲痛万分，所以本官明白你的感受。”
方亦听完，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既然明白，既然知道，凭什么要去与杜怀安做那交易？
既然证据确凿，证据在手，凭什么不去为老师还一个公道与真相？
苏子卿道：“你如今跪在这里，无非是觉得自己不能还贺守一个真相。”
方亦的心一沉，背脊挺得笔直，任由腿如何酸胀，都不为所动。
“本官说过，一定会还贺守一个公道，便一定能做到。”苏子卿缓缓走上前两步，“本官来唐州，是为了处理打人案不错，可是本官更是为了匡扶正义而来。”仟仟尛哾
方亦的眉宇之间稍稍缓和了一些，但是嘴唇仍旧紧绷着。
“如若是一个普通的案件，陛下大可以随意派人来处置了就好，可是陛下命本官为钦差大臣，赐尚方宝剑，便是让本官来整治唐州腐朽之治，更是为了匡扶正义，以慰天下。”
“你还不明白，本官此行，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吗？”他抬眸，看向方亦，“本官为了匡扶正义而来。”
方亦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喘着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努力地用一个平缓的声音去回复苏子卿，“下官明白了，多谢苏大人。”
“起来吧。”
苏子卿弯下腰，一手撑伞，一手搀着方亦的胳膊。
“本官扶你，是敬你是正义之人。”他道：“也希望你能起来，是信任本官能匡扶正义。”
他这样说着，搀在他手上的力道便又加重了几分。
在这个最寻常不过的冬日里，很多人都想看着方亦自暴自弃下去，很多人都想看着方亦为了贺守的事儿糟蹋自己，唯独眼前这个盛京来的陌生人。
所有人都想自己跪下，唯独他，要扶自己站起来。
方亦错愕了一瞬间，抿了抿唇，便坚定地借着苏子卿的力量站了起来。
他的腿因为浸泡在雪水之中已经太长时间了，所以僵硬的不听使唤，若不是苏子卿搀着他，他只怕会摔下去。
“那下官，就斗胆借苏大人的力，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