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团总部顶层会议室的空气，在郑国源那最后一个问题落下后，彻底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巨大的屏幕上，那份标注着“十万违约金”的补充协议条文，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睛。
徐为正脸色灰败，他精心准备的“即时零售与外卖泾渭分明”的切割说辞，在郑国源那直指核心逻辑的质询下，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冰，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已消融殆尽。
“郑…郑处长，”徐为正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平台的运营逻辑…确实存在…交叉…”
“交叉？”郑国源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目光锐利如刀，“徐总，你是在告诉我，商户资源、骑手调度、算法推送、用户流量入口，这些构成平台核心竞争力的要素，在你们所谓的‘餐饮外卖’和‘超市商品一小时达’之间，是共享的、互通的，对吗？”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那份恢复出来的内部聊天截图，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运营总监的指令：“优先保障‘万团优选’骑手供给，必要时可限制其接取竞品外卖订单”。
“……”徐为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撕开。他旁边的法务总监面如死灰，运营副总裁则下意识地避开了郑国源的目光。
郑国源不再看他，转向身边一位正在快速翻阅技术报告的年轻调查员：“小陈，初步恢复的通讯记录里，关于强制骑手签订补充协议并威胁‘封号’、‘扣款’的内部邮件和聊天记录，指向哪几个层级、哪些具体责任人？”
“报告郑处，”小陈声音清晰而冷静，“证据链指向明确。邮件指令由运营中心总监李宏直接发出，经法务部专员张帆确认条款合法性并草拟执行细则，最终由大区经理王强、赵海涛负责落地执行，向骑手施压。
聊天记录显示，李宏曾明确指示：‘京西上线期间，必须确保核心骑手资源不外流，违约金就是锁链’。”
每一个名字报出，会议室里的气压就低一分。被点名的运营总监李宏，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郑国源微微颔首，目光重新回到面无人色的徐为正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徐为正先生，依据初步掌握的证据，每团平台涉嫌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实施垄断行为，制定并强制执行严重违反“竞业限制’协议，对骑手构成事实上的用工支配与不合理限制，并涉嫌通过技术手段干扰正常市场竞争秩序。”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徐为正的心上：“根据相关规定，现作出初步处理决定：对每团集团处以罚款人民币两千万元整。
运营中心总监李宏、法务部专员张帆、大区经理王强、赵海涛四人，涉嫌强迫交易及严重违反劳动法规，即刻移送公安机关依法处理。
责令每团平台，于四十八小时内，全面解除所有强制骑手签订的所谓‘竞业限制’补充协议，并彻底清理所有限制商户多平台经营、限制骑手多平台接单的内部政策与算法逻辑。整改结果，需经我会验收。”
“两千…万…”徐为正身体剧烈一晃，猛地用手撑住桌面才勉强没有倒下。那巨大的数字像无形的巨浪，瞬间将他吞没。他身后的高管们更是如遭雷击，几个心理承受力稍差的，脸色瞬间煞白，眼神涣散。
郑国源无视这瞬间的混乱，抬手示意了一下。会议室厚重的隔音门被无声地推开。几名身着制服的经侦警察早已肃立在门外，此刻大步走入，目标明确地走向面如死灰的李宏、张帆等人。
“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为首警官的声音平静而威严，出示了证件。
“徐总！徐总救我！我是按公司…”李宏失声尖叫起来，试图挣扎，但被两名警官利落地架住胳膊。他绝望地看向徐为正，眼中满是惊恐和哀求。
徐为正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如同被拖走的麻袋，在徒劳的挣扎中被带离了会议室，那绝望的呼喊在厚重的门关上后，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微弱回音。
张帆等人更是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是被警察半搀扶着带走的。
整个会议室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纸张被无意识揉捏的窸窣声。那代表着昔日巨头威严的空间，此刻充满了大厦将倾的颓败气息。
徐为正颓然跌坐回椅子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那笔天文数字的罚款和核心骨干的锒铛入狱，如同两记沉重的闷棍，彻底击垮了他。
三天后，京郊，一处环境清幽但安保森严的会议中心。
小会议室布置得简洁而庄重，深色的长条会议桌光可鉴人。郑国源端坐主位，两侧分别是来自京西、饿了吧和每团的代表。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每团的代表席位上，徐为正没有出现。代替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神情疲惫的常务副总陈明，他身边跟着的律师团队个个面色严峻。显然，徐为正本人已处于“配合调查”状态，无法脱身。陈明的眼神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强压的惶恐。
饿了吧的代表席上，曾庆阳腰杆笔直，面无表情。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对面每团代表席的空位，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冷意，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身后坐着的运营和技术负责人，则带着一种紧绷的、随时准备战斗的警惕。
京西的代表是物流集团一位以强硬着称的副总，周放。他双臂抱胸，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神锐利如鹰，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另外两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人都齐了。”郑国源打破了沉寂，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过去一周发生了什么，诸位心知肚明。
市场不是角斗场，竞争不能没有底线。今天请各位来，就是定规矩，划红线。”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每团陈明副总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就从每团开始，说说你们的整改进展。”
陈明副总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声线，但那份疲惫和惶恐依旧清晰可辨：“感谢…感谢领导及时指正。集团上下深感震动…目前，所有涉及‘二选一’、‘独家合作’的商户政策已全部废止，强制骑手签订的所谓‘竞业限制’协议已解除完毕，相关算法逻辑已彻底下线并封存。
我们…我们深刻检讨，绝不再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认命的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