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木门无声滑闭，将外界彻底隔绝。长案主位空悬，那是留给老皇的位置，虽然老皇一次也没有来过这里。
左侧首位，四皇子云正端坐，大皇子身死后，诸位皇子以云正为长。对面，与云正相对而坐的，是八皇子云业。
两人各占左右上首，也象征着如今出云皇朝的朝局，以这两派势力最大。
云业左侧，坐着十皇子云宁，云宁对面，是五皇子云祁。云祁身边，则是十三皇子云祥，最后再是梁辰这个外姓之人。
“啪！”
云业率先出声，手掌拍在面前的长案上，震得茶盏轻跳。他直势云正：“四哥。户部上月拨给北境三镇换装新弩的八十万铜灵，账目倒是做得漂亮。可据前线回报，他们收到的弩机，十架里有三架是工部仓库里清出来的旧货。弩弦朽烂，机括失灵。这笔烂账，是你户部的蛀虫所为，还是四哥授意克扣？”
北境，一般指的是风州与破云墟的交界之地。那里，属于四皇子的势力范围。八皇子能查到，想来也是费了不少的力气。
云正神色如常，啜了口茶，放下茶盏，方才对云业回道：“八弟此言差矣。北境三镇，隶属你兵部直辖，换装器械的采买、验收、发放，皆由你兵部军械司一手经办，户部只按章程拨付款项，何来过问验收之权？且账目清晰，铜灵去向皆有工部与兵部的联合签押为凭。至于旧弩……呵，或许是军械司库房管理不善，被下面的人以次充好，偷梁换柱也不是不可能。
“八弟执掌兵部，驭下不严，这板子，怎么也打不到为兄的户部头上吧？”
云业身旁的云宁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公然伸手指向云正：“简直是巧舌如簧！分明是你户部卡着铜灵分批拨付，拖延时日，逼得军械司为按时交付，不得不启用部分库存应急。若非四哥你故意刁难，怎会有此纰漏！”
云正看向云宁，眼中有怒色闪过，对其呵斥道：“有这么对皇兄说话的吗！”
云业也道：“老十，向四哥赔罪。”
“八弟稍安勿躁。”
等云宁向云正行礼赔罪后，云正依旧不温不火道：“户部调度天下钱粮，牵一发而动全身。北境换装固然紧要，然则西疆武备、乱墟防贼、兽墟三州赈灾，哪一项不是燃眉之急？国库中的铜灵有限，总得有个轻重缓急。”
又啜了一口茶，云正道：“为兄不过是依律行事，按需拨付罢了。若八弟觉得北境之事十万火急，何不当时便请特旨？如今事后追责，倒显得为兄的不是了。”
……
两人你来我往，围绕着军费、器械、地方赋税减免等具体事项，不断抛出对方管辖范围内的“疏漏”和“弊案”，互相攻讦，寸步不让。
户部与兵部、工部之间的积年龃龉，在此刻，重新变得具象化了起来。
就在双方难分难解之际，云正重新端起茶盏，目光无意扫过一直沉默的云祁，话锋陡然一转：“说到驭下与权责，八弟的烦恼，为兄倒也能体会一二。毕竟，新掌权柄，千头万绪，总有力所不逮之处。就像五弟你……”
放下茶盏，云正的声音陡然转冷：“吏部考功司郎中周廷，贪墨渎职，证据确凿，本该下狱问罪。可我却听闻，此人前日竟被五弟你调任去了镇州任州丞？”
“此等劣迹斑斑之徒，非但未受严惩，反而外放出任大员，五弟你执掌吏部，铨选天下官员，如此处置，恐难服众。”
云业见状，也立刻心领神会，紧随其后。
矛头瞬间调转，接过云正的话，对云祁责问道：“正是！吏治乃国之根本。五哥，你新官上任，这官员的任用不能如此儿戏。”
稍微顿了一下，云业又补充道：“还有，紫薇垣！大皇兄在时，紫薇垣拱卫京畿，轮值严谨，法度森严。可自你接手，我却听说，前几日竟有许多身份不明的修士，从紫薇垣潜入京畿，意图不轨。紫薇垣的警戒何时松懈至此？”
“五哥，若你不知该如何治理，我手下倒是可以借给你一些人。”
十皇子云宁再次出声：“依我看，五哥终究是带兵之人，不懂如何治理地方。十弟我现在正好闲着，五哥若是不信手下那些人，可以将紫薇垣交给弟弟打理。”
两股原本互相争锋的势力，瞬间合流一处，同时指向静坐的云祁。
见到这一幕，梁辰轻轻碰了一下十三皇子云祥，示意是不是该他出声了。可云祥只是给了梁辰一个白眼，继续静默。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围攻，云祁似乎早有预料。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语气中带着一丝沉稳：“周廷一案，刑部初审卷宗尚未移交吏部复核。其所涉案情复杂，牵扯甚广，贸然处置恐打草惊蛇。调其外任，乃是行欲擒故纵之计，以观其同党后续，便于一网打尽。”
而后，他又将目光转向云业，语气中依旧没有丝毫急躁之色：“至于紫薇垣之事，八弟消息倒是灵通。”
“前几日确有宵小窥伺，然其行踪始终在紫薇垣监控之下，未近帝京，便被锁定。之所以未当场格杀，是因为为兄想看看，此事背后之人到底是谁，竟敢在帝京生乱！”
云祁接着道：“若不是八弟出手破坏，恐怕此时，那背后之人已经被我查到了。”
云正和云业的脸色同时阴沉了几分。
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向不涉党争的五皇子，会如此难对付。
短暂的僵持。
云正眼中寒光一闪，目光缓缓滑向下首，落在了始终一言不发的梁辰身上。
“归宁侯。”
云正的声音刻意拉长，脸上挂起笑容：“我等兄弟在此争论国事，已然唇焦舌敝。你受父皇圣命，是第一个加入皇子内阁的外姓勋贵。不妨你来说说，这吏部考功与紫薇垣防务之事，该如何处置，方能彰显朝廷法度，又不伤及兄弟情分？”
云正此话，直接将梁辰推到了风口浪尖。这是在公然逼他表态站队。
云业也反应过来，灼灼地盯着梁辰：“不错！归宁侯你掌管礼部，最重规矩。你就来说说，老五这么干，到底合不合规矩！”
云祁也将目光投向梁辰，并未言语。不过看他的意思，也是在逼着梁辰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