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的声音听起来愈发虚弱。
最终，已是细不可闻。
望着莲蓬中那仅存的两颗莲子，江天沉直接将其一口吞下。
滚滚清气上冲天灵，视线模糊的同时，阿难的声音又再次变得清晰。
……
“世尊！我竟然没有死！那恶贼将我镇压在那烂陀寺之下，反倒是救了我一命！”
“那烂陀寺镇住了我体内的大道，您的莲花又留下了我的一道执念……”
“世尊……您放心，我一定会等到佛子的，我一定会的！”
……
“世尊！那黑道人又来了！他竟然跌落了天尊境！这厮竟然废去大道，企图再修！”
“狂妄！简直就是狂妄！世尊放心！阿难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世尊啊！他成功了！借助于那烂陀寺的伟力，那恶贼活出了第二世！”
“世尊！我阻止不了他啊……我阻止不了……”
……
“世尊！那黑道人说天庭被灭了，灭于一个猢狲之手！”
“趁着天庭诸位天尊合道，那个猢狲竟然领着百万妖众直攻天庭！”
“哈哈哈哈！好个猢狲！干得漂亮！”
“据说他叫齐天大圣……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的野物，竟然如此狂妄！”
……
“世尊……黑道人又来了……他又成就了天尊之位……我已经看不透他的实力了。”
“世尊……他说那猢狲又攻上了灵山……灵山沉沦了……”
“怎么可能！他一定是在骗我！想我灵山，七大古佛，菩萨金刚如云，万千信众，岂能沉沦！”
“他一定是想动摇我的道心，让我配合他吞掉世尊莲花，以及天尊道果！”
“是的！肯定是这样！贼子之心！昭然若揭！”
“可是……世尊……为什么……我再也感知不到您的存在了……”
……
“灵山的那群孽畜！他们怎么敢的啊！他们都该死啊！”
“他们竟然和外面的那些妖众勾结在了一起！灵山虚弱之际，他们还内外勾结！”
“该死啊！该死！想我灵山！养虎为患啊！他们一个个都称尊号圣，简直狂妄！”
“那迦楼罗更是登凌天尊果位，挣脱佛门枷锁！开门立派！乱我经意！”
“吃血肉！观万骨！吞人欲！修人身！他这是已然成了魔啊！”
……
“世尊，您放心！我一定会等到佛子的！一定会的！”
“阿难没有用，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世尊，阿难愧对您啊。”
……
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世尊手中的那株七彩莲花，江天沉愣怔原地，久久无语。
阿难……好一个阿难啊。
阿难……黑道人……世尊如来……
心中念叨着这一个个名字，江天沉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压着一层又一层的阴云。
那一层层阴云之后，便是一尊又一尊的可怕身影，他们笼罩在江天沉的心头。
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然，江天沉也不会忘了那迦楼罗。
金翅大鹏鸟啊！世尊的小舅子！
当年便成为了天尊，到了如今他得恐怖到什么程度？
怅惘之际，江天沉又瞅见那干瘪的七彩莲蓬之上，又凝结出了一颗朦胧的莲子。
这颗莲子介于虚实之间，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光。
白光柔和似水波，澄澈如月光。
缓缓取下这颗莲子，在江天沉那震惊的目光中，世尊的掌心莲顿时消散于虚空之中。
望着掌心的这颗莲子，江天沉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
他想知道，世尊这株莲花之中，到底埋藏了怎样的秘密。
为什么世尊会让阿难死守在那烂陀寺内？
最终，江天沉还是将莲子一口吞下。
莲子入喉，清气遍行全身。
从头顶到脚底，江天沉顿觉一阵轻灵。
他听到了风声，他嗅到了淡淡的荷花清香，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远处佛塔林立，近处水波翻涌。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盘膝坐着一个身着泛白僧袍的男人。
他就这样端坐在水面上，不假外物，水面托举起他的身体，却又没有浸透他的衣裳。
更让人感到动容的是，他并没有使用任何的神通。
看着眼前的男人，江天沉又想到了道家的理论。
道者近乎水也，如今这位僧人也同样做到了。
这可算是大道殊途同归啊。
江天沉竭力想要看清那男人的面庞，可是即便是他睁大了眼睛，终究只是徒劳。
男人的身后是层层叠叠的梦幻光芒，世间诸行，幻生幻灭，岂能长存？
前一刻他是老者、下一刻他又是少年、时光流转，诸界浮沉，不变的只有他那双眼睛。
那双洞穿万古，巍然不动的眼睛。
江天沉此刻哪里还不知道，坐在自己眼前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世尊……这便是世尊如来啊！
如今他真的来了，望着眼前的世尊，江天沉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他都能知道。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极其可怕的直觉。
面对着世尊，你根本就升腾不起丝毫的反抗欲望。
因为你知道，还未开战，你的结局便已然注定。
世尊无敌于世间啊。
……
“今日，我要讲的是水月之观。”
“观水月，可得水月法相，身如水月，心如明镜。”
听到这里，江天沉心中顿时一惊。
法相？
这颗莲子竟然是法相传承！
世尊竟然在这里留下了一尊法相传承！
要知道一个天尊法相的价值，可是远远超过仙法神童啊！
更有甚者言，一个天尊法相的价值，甚至于远远超过天尊。
天尊很多，可是能够凝成自己法相的天尊可是不多啊。
据说传言，当年灵山能够与天庭旗鼓相当，凭借的就是其特殊的法相传承之法。
江天沉是真的没想到，世尊留下的莲花之内，竟然是一道法相传承！
三清留下了无暇的天尊道果，世尊留下来法相……
这那烂陀寺内的传承，竟然可以瞬间成就一尊实力强横的天尊！
想到这里，江天沉心中不禁升腾起了一丝后悔。
悔啊！
不过后悔也没有用了，因为他早将那天尊道果给了杨无敌了。
……
杨无敌得给我打一百年的工！
不！
五百年！
念及此处，江天沉心中顿时开心了不少。
收敛心神，江天沉认真地听起来天尊传法。
………
“水中月，镜中花，此二者，可望而不可求。”
“然，诸事皆有其因果，水中月，乃是天上月之倒影，而镜中花，亦是世间花之折射。”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本就互为因果，没有虚，哪有实，没有真，哪有假？”
“缘法生，也缘法灭，虚为实影，实为虚魂，实为真，虚为假……”
“然，何为虚，何为假？”
……
一时之间，江天沉也听入迷了。
等到他再次回过神时，江天沉惊讶地发现他眼前的世界，已然发生了改变。
不！
准确来说，是他的身体发生了改变。
他变成了水中的一株莲花，水面宁静，好似银镜，刚好映出了他的身形。
作为莲花，江天沉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看着水面中的倒影。
看着看着，江天沉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他在风中摇曳，而那水中的莲花，却犹如一副静画，动也不动。
难道这水中的莲花是假的？
似乎是听到江天沉的所思所想，那水面中的莲花竟然说话了。
“不！我不是假的！你才是假的！”
呵呵——
冷冷地看着水中的那株傻莲花，江天沉冷哼了两声。
没理会水面中的倒影，江天沉此刻只想找到破局的方法。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株莲花。
眼见江天沉不理会自己，那水中的莲花倒是越发生气了。
“哼！你才是假的！你才是假的！世尊！世尊！你说谁是假的！”
假莲花的一句世尊，直接惊出江天沉一身冷汗。
世尊！
江天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见一只大手缓缓伸出水面，一把将其取下。
下一刻，江天沉便看到了无比惊悚的一幕。
水面宁静，宛如一块无暇的银镜，直接隔开了两个世界。
一面，世尊盘坐，衣带随风飘动，花粉追随，虚捏莲花指状。
一面，世尊盘坐，衣带虚幻无比，似清风，似雾气，手捏莲花。
莲花便是江天沉，看着水面两端，江天沉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紧接着，世尊的声音便悠悠响起。
“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世尊八字一出，江天沉不能言语。
若他这一侧是真的，那么他这边的世尊也应该是真的。
可是他这边的世尊，衣带如风似雾，一看就不真实。
若是对面那一侧是真的，那又怎么可能！
江天沉深知，自己肯定就是真的！
那问题就来了……
难不成天尊是假的？
假的天尊却捏住了真实的自己？
……
“一切皆为缘法，虚实亦遵缘法，最为关键的是，你要坚信本心。”
“守本心，知虚实，掌因果……方可辨真假。”
“如此这般，你可记住了？”
世尊话声刚落，水面又起涟漪。
幻相丛生，下一刻，江天沉又变成了水面上的一朵荷花。
微风之中，荷叶随波，荷花摇曳。
水中的倒影依旧还在碎碎念。
“你是假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
夏去秋来，荷花衰败，江天沉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是真的。
第二年，荷花盛开，场景依旧，清风池塘，水面如镜。
倒影依旧在碎碎念，江天沉确信，这水中的幻影就是假的。
第三年，荷花盛开，江天沉觉得，水中的莲花倒影似乎是假的。
第四年，江天沉觉得……自己好像是假的！
第五年，他又觉得无论水中莲花，无论是倒影还是本体都是真的！
第六年，他觉得这个世界的所有莲花都是假的！
第七年，他觉得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第八年、第九年、第十年！
直到第十八年夏至！
当那一缕微风吹过江天沉的脸颊，他懂了。
水池之中，没有一朵莲花，只有一个赤着上身的江天沉。
望着水面上的倒影，江天沉笑了。
其实一直都没有荷花，有的只是他江天沉。
他江天沉入了世尊的设计，世尊说他是莲花，他便成了莲花。
这个局，从一开始便是假的，假中寻真，愚不可及。
……
周遭一切，尽做云散。
而江天沉也终于看到了面前的世尊。
十八年的观莲，无时无刻的质疑自己，怀疑人生。
这样的考验可丝毫不亚于三清道祖的轮回炼心。
当然，这样的考验也是有成效的。
冥冥之中，江天沉觉得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点点融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望着世尊的那双眼睛，江天沉心中不由得心生惭愧。
十八年……十八年他才走出幻境……
这成绩也不知道好不好……
江天沉试图从世尊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但是最终他还是一无所获。
世尊那双洞穿一切眼睛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八年、十八年、八十年、八百年……
都只不过是弹指一瞬间而已。
似乎这三界四洲，已经没什么能动摇他的内心了。
望着世尊的那双眼睛，江天沉渐渐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世尊的这个传承，似乎还没有结束。
……
望着世尊的那双眼睛，江天沉的脊背开始泛起寒意。
在世尊那双万古不易的眼睛中，他看到了一丝情感的波动。
而这波动的起因，正是因为他。
江天沉震惊之余，世尊的声音又缓缓响起。
“世间万物皆有其因果，众生之命，从一开始便已然注定。”
“苍鹰有翼，振翅苍穹，虎狼有足，驰骋原野，此皆天命，然，人为天地之奇。”
“虽无四足，却可行千里，虽无蹼尾，却能渡江河，虽无爪牙之力，却可成就百兽之尊。”
“人者造化钟灵，故人之命数，几近于道，道有起落，亦会死亡，人者亦如此。”
“众生之命，果业循环，大道若拙，源启太初……”
……
就在江天沉揣测世尊言语中的深意之时，世尊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诧异地抬起头来，江天沉正瞅见世尊那双洞穿万古的眼睛。
“汝欲观之，此一切之源起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