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建言
林丹满意地看了看众人的跪拜，然后把当前所面临的的整体局面和困难和盘托出讲给了众人，并要求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集思广益：”汉人不是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嘛！各位台吉也都不要拘谨，只管放开了说。”
现在的处境其实不用林丹说大家也都清楚，漠南蒙古现在的状况只要不是傻子哪个看不出来？更何况这些身居高位的蒙古精英们。
一个右翼出身的台吉说道：“大汗！现在饥荒日益严重，每天都有人饿死，牲畜死亡得更加严重，部众们眼见没有活路，近来逃亡的愈发厉害，有的前往明廷控制的地盘乞食，有的西逃进入唐古特地（青藏高原）活命，如果这种继续得不到缓解的话，咱们漠南蒙古真的就要完了！还望大汗和诸位台吉尽快想想办法。”
这位台吉的话音刚落，立即就引起一连串的附和声，但大家都只是诉苦，却没人能拿出什么好办法。
到了最后，眼见众人也拿不出个章程，还是林丹提议道：“要不咱们继续向南朝的小皇帝施压，让明人尽快开始粮食贸易？”
但林丹的话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质疑，之前那人冲林丹跪地行了大礼后说：“大汗！您的奴仆帖木儿打断大汗的话并不是对您的不敬，还请大汗宽恕。如今干旱这么严重，草原上的马匹都瘦弱不堪，根本不适合再长途行军打仗；牧民们也都是刚刚经历过战乱，这才太平了几天，又开始要抽丁打仗，怕是牧民们也吃不消啊。”
“是呀！是呀！马上又有人附和道：“夏天大同之战虽然杀伤俘获了大量汉人，胜利不可谓不大！可东西却并没有抢到多少。现在南朝和草原上一样，也同样在经历旱灾，长城沿线的旱灾尤甚。听说为了活命沿线的汉民都跑空了，地主家土地免租都无人耕种，耕地大量撂荒，因为耕种不会有任何收获。现在这个时候去汉地劫掠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的。南朝的九边军镇里肯定有粮食，但咱们打不下来啊！普通汉人百姓那里什么也不会抢到，甚至长城附近根本就没有汉人百姓可供劫掠了。”
两人说完后，大家更加泄气半截，这个道理大家心里都清楚，就连提议的林丹也清楚两人说的都是实情。可就这样在家等死更不是个办法。
林丹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冷场了一会儿后突然有人提议可以向北华求援，他说这几年漠北的那个所谓华夏部发展得不错，粮食年年丰收，各处农牧民丰衣足食，很是兴旺，这次的大旱灾也没有波及到漠北地区。
说话这人是漠南右翼蒙古土默特部下属的一个小部落台吉，名叫“卓日格图”，他出身的达尔罕部是个小部落，游牧于阴山之北，距离北华所据的漠北比较近，过去曾和北华有过接触。
卓日克图接着说道：“臣的牧地距离漠北草原不远，越过戈壁就到了。早在漠北三汗还在时，臣就和漠北咯尔喀人有来往，彼此的牧民也偶尔会越界游牧，后来漠北三部虽被华夏部收服，但臣和漠北依然还有接触。”
“据臣所知，那个马林颇有才干，漠北三部的咯尔喀牧民已经对其归心，并且日子过的很不错，远好于三汗时期。”
“自去年草原上的干旱越发严重后，臣曾用部落里的汉奴和北华交换过粮食，所以臣知道北华的粮食很多，臣的部落之所以至今还没有饿死人，也是亏了去年换回的那批粮食。并且，听说北华对咱们蒙古人手中的汉奴是有多少要多少，来者不拒，而且价格公道，并没有趁火打劫。”
卓日克图说完后，众人看着林丹，都不愿先开口。因为大家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北华灭了漠北三部，还把三部的所有黄金家族后裔送到了南朝圈禁。他们这些同样是黄金家族后裔的大小台吉们当然不能在大汗面前落了把柄！大家都在等林丹大汗——这个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定了调门后才好说话，哪能都像达尔罕部的卓尔可图那样傻缺。
林丹无奈地地摇了摇头，几缕花白的长发随着摇头的动作从头顶垂了下来，看得令人心疼，才刚刚三十多岁的林丹已经头发花白，众台吉们看到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此时的林丹心里一阵发苦，当众向北华求援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人家灭了自家堂兄弟，自己这个家族代表没去报仇不说，现在还要厚着脸去求援！
当初北华刚刚吞并漠北三部时，还是自己以草原共主的身份传檄整个漠南蒙古，要求所有蒙古人都必须把北华当做敌人，大家要团结一致，早日收复漠北等等……
虽然发布檄文时林丹也知道不过是以大义的名分走个过场，大家也不会真的去遵从，林丹自己都没想过要遵从。
林丹曾一度跟北华来往得很密切，他的怯薛卫队装备的火铳就是从北华得来的，但自从北华吞并了漠北三部后，理论上北华和所有蒙古人就是仇敌关系，再和北华来往这事儿就不能摆到明面上了。但其实漠南诸部私下都和北华来往很多，哪个台吉还没几杆火铳装点门面不成？
林丹看着大家都不做声，叹了一口气暗想：“看来这层窗户纸还是得自己首先捅破了？这会儿不是要面子的时候，眼前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其实大家和漠北三汗的血缘都已经很远了，说什么家族仇恨都是扯淡，不过是维持个明面上的大义罢了。”
想通了这一节，林丹咳了一声道：“既然现在形式危急，那些大义道统的事情就暂且搁一搁吧，就依卓日克图台吉的建议，尽快安排人前往北华采购粮食。”
“我知道现在大家手中都不宽裕，但非常时期，银子留在手中既不能吃也不能喝，这个时候小气不得。这会儿大家除银子外，其他还能拿来换粮食的只有牲畜和汉奴了。人家北华估计也不缺牲畜。并且咱们手中的牲畜也不宽裕，我看还是尽量用汉奴换吧？送走一个汉奴也算是少了一张嘴，各位台吉回去后都尽快把自己部落里愿意出手的汉奴统计一下，到时一起去前往漠北去换粮食。”
有了林丹大汗的表态，众人这下都放开了，提起汉奴，漠南蒙古诸部可就多了去啦，漠南诸部因为紧邻汉地，历年来掳掠到草原的汉人多如牛毛，加上在草原上繁衍的后代，总人数怕不有三十多万。
如今这饥荒年景，蒙古人自己都在大量饿死，哪里还顾得上汉奴的死活？哪里还有不愿出手的傻瓜？那些汉奴留着迟早也是饿死，不如能换多少粮食就换多少，不但得了粮食，还少了一张消耗粮食的嘴。
很快，漠南蒙古的使者就到了北华。
北华都司的议事大厅里，马林和刘源等正在商讨漠南蒙古的事情，除镇守外地的将领以外，所有人在轩辕城的北华高级官员基本都到齐了。
这次蒙古人开出的条件算是非常诚心了，让人都找不出再讨价还价的理由。
但现在北华将领们商讨的已经不是给不给蒙古人粮食的问题了，他们商讨的是趁你病要你命的事情。蒙古的使者要是知道北华商讨的事情估计得气晕过去！邻居遇到灾荒找你们求救，你们却想趁火打劫？
众人的理由很充分，现在蒙古人遭此重创，正是北华出手的好时机，趁此一举灭了漠南蒙古，不但打通了和大明本土的直接联系，今后也再不需要通过这些家伙的地盘，又可省下大量保护费和买路钱。
这次如果能一举荡平漠南蒙古，把为祸大明两百多年的蒙古人彻底吞掉，这该是多大的功劳啊！给北华的所有高级官员封爵都不为过。
要知道从大明的正统立场看来，蒙古才是大明心腹之患，大明开国以来，是蒙古一直再和大明争夺正统之位，并且大明自己都承认自己得国于蒙元。
自大明开国，蒙古人的入侵多如牛毛，数不胜数，甚至连大明的英宗皇帝都被蒙古人给虏获了。
和蒙古人比起来，辽东的建奴不过是近些年才崛起的小蝼蚁，从大明的正统立场来看，建奴带来的危机不过是疥癣之疾，建奴本身亦不过是一群半开化的野人而已！只是近些年走了狗屎运才在辽东坐大。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鼓噪之下，马林和刘源也听的热血沸腾，想象着灭掉漠南蒙古之后的不世之功。只是想想两人就觉得嘴巴发干，热血上头。
灭掉漠南蒙古和先前的吞并漠北三部的性质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漠北三部不过是大蒙古的一部分而已，而漠南的林丹汗才是蒙古的传世正统所在，只有灭了林丹，蒙元帝国才算是真正的灭亡了，那个能和大明争正统之位的蒙古才算是彻底覆亡。
马林激动得几乎就要当场宣布采纳众人的意见——出兵征讨漠南林丹。好在看到自己的儿子一直在旁边拼命的使眼色才收住到了口边的话，改口说道：“此事重大，容本督在仔细想想，改日再议。”
众将领散去后，马爌才向刘源和父亲说道：“讨伐漠南的事情三思啊！”
“定远何出此言？”刘源诧异地说道。
定远是马爌的字，已经二十五周岁马爌早就有了自己的字，定远这个字是马爌自己取的，寓意是为大明开疆拓土，平定远方的意思，亦有向汉时的定远侯班超致敬的含义。
马爌说道：“众将领们建议灭掉漠南蒙古自然是好的，他们每人都可以凭此封妻荫子，但对于刘大人和我们马家可就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了。自古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咱们北华倘若一举灭掉了为祸国朝两百余年的蒙古，在皇上和满朝文武大臣以及世人眼里该是怎么看的？想必父亲和刘大人定能想到。北华这么强大的实力，皇上会怎么想？满朝的文武百官又会怎么想？并且，灭了漠南林丹之后，北华就和大明直接接壤了，两者该怎么相处？”
几句话问得马林和刘源二人哑口无言。
“到那时皇帝一道圣旨下来，给父亲和刘大人封了个大官，要求你们回京任职，你们该是从还是不从？”马爌接着又是几问。
听完马爌的发问，马林和刘源二人面面相觑，顿时恍然大悟，想通了此间的环节。
想通了此间利害关系的马林和刘源让马爌说说他的见解。
马爌道：“愚以为暂时还是先保留漠南蒙古为好，漠南林丹汗在大明朝野被传做‘虏中名王，尤称桀骜！’曾经是个非常强大的存在，假如咱们北华就这么轻易地把林丹给灭了，绝对会引起朝廷的巨大震撼！并引起对北华势力的猜忌。”
“并且现在的林丹已是苟延残喘之态，就凭他现在手中保留的那点儿人口，恐怕以后也再难恢复，留着他并不会给大明带来多大祸患，反而是对建奴的牵制。”
所以马爌认为，此时北华不但不能对林丹落井下石，反而要给他适当帮助，能让漠南蒙古尽量多撑几年，林丹的存在即能掩盖北华的实力。也让朝廷不敢也无法对北华下手。
马爌接着说：“现在大明上下对建奴的实力仍然没有清醒的认识，其实现在的建奴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实力强大的庞然大物，远不是现在的大明有能力剿灭的。”
并且马爌还认为：“未来建奴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林丹，原因有二，一是建奴想要继续扩充实力，就必须增加人口和土地，而身强力壮，弓马娴熟的蒙古人是最好的选择。”
“二是林丹手中握有前元的传国玉玺，这是咱大明自开国以来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东西；建奴现在已经有了一统宇内，鲸吞天下的野心，传国玉玺则是他们志在必得的东西。”
“现在不但漠南蒙古咱们要帮助，就连仇敌建奴咱们现在也不能动，今天议事时就有不少将领们鼓动和建奴开战，他们认为现在的北华完全可以战胜建奴，一雪辽东之耻。”
“平心而论，现在咱们北华的实力的确和建奴有得一拼，但要说有绝对把握能战而胜之也不见得，这几年咱们的火铳改良后的确战力大增，但火铳这东西其实是个很简单，仿制起来很容易，只要有煤有铁再加上一群熟练的打铁匠，想造多少就能造多少。”
“若是不差钱的话则更简单，南洋佛朗机人那里要多少有多少，且都是制作精良的好铳。听说建奴现在也仿制了很多和咱们一样的火铳，建奴还根据咱们火铳的威力，制作了不少能近距离防备火铳的盾车，这东西就连威力最大的鲁密铳都击不穿，所以不要小看了建奴。”
“并且，咱们即便有能力打败建奴当前也不能这么做，若是咱们和建奴打个你死我活地两败俱伤，那就是最大的失策，就算皇帝赐给咱们高官厚禄，并荫及子孙，也还是失策。”
“以历朝历代汉人王朝的做法，咱们这些年来千辛万苦开拓出来的这万里疆土，只要交给了朝廷，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朝廷放弃，因为在正统的汉人看来，这些地方终究是化外之地，经营起来成本太高，完全得不偿失，朝廷是不会去经营的。”
“退一步说，就算朝廷想经营北方之地，又有哪个官员愿意来这种苦寒之地为官呢？在咱们汉人的官员们看来，被派遣到漠北甚至更远的极北为官，跟获罪流放差不了多少，并且还是重罪那种。”
“父亲和刘大人都知道，那些正统的读书人满口仁义道德，华夷之别，只要咱们这些人被朝廷召回大明，我敢肯定，不出三年，咱们这些年辛苦打下的基业就会被朝廷给葬送个干净。”
马爌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更重要的是北地气候凛冽，使民居此地，彪悍天成，这样的土地，任何一个汉人王朝都不会想要，都只想着废弃掉。假如北地之民皆为汉人，以汉人器物再配之以悍勇之性，试问哪个皇帝还能在关内坐得稳江山？他又能指派哪个将军或者宗室之人坐镇北方才能安心？万一其指派之人哪天挥虎狼之师意图取而代之，汝之奈何？所以呀，只要是汉人王朝，北方之地总是会被放弃的，至少也不能被汉人所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