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时间不能倒流，世上也没有如果。
人类灭绝了。
与之前无数纪元一样，灭世灾祸再恐怖，总会留下少许火种。
这一次，火种多了些。
伏羲断后，凤牺护着大河流域的凡人退到东海之滨，大河入海处所在。
洋洋散散十几万人，穿过凶兽密布的山川沼泽，折损小半。
毕竟是横跨几千里的大迁徙，损失可以接受。
应该可以了吧？
望着因为饥饿和疲累表情麻木的流民，望着满地的尸体，望着残破的九州。
凤牺心里如是想着。
应该，可以了吧。
凡人的文明近乎消散，天宫上的神只应该消气了吧？
大河流域数百万人，只剩下了寥寥十数万，他们已经没有了骄傲的底气。
应该可以了吧？
幻想是幻想，现实是现实。
凡人永远无法企及天神的高度，不仅仅是底蕴，还包括残忍和卑劣。
凤牺看到了两位早已殒落的神只，同为七神之一的共工和祝融。
盘古残躯所化，战力不弱于任何天神。
他们没有了灵智，依稀可以看出本来的相貌，被九幽恶鬼寄生，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魔怪物。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只怪物厮杀中撞碎了不周山。
洪水奔涌而来，大河悬空数十米，无视原有的河道，席卷大地。
不周山后，恰好是刚刚安顿下来的流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哥哥不在，九幽将领不会那么轻易放他离开。
只有自己。
不周山后，洪水之下，那是她的子民，她日夜守护的族人。
很多时候，人们面对选择时看似有选择，实际上并没有。
除了献祭，凤牺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异类的凡人，她只是一条蛇，一条异类的蛇。
不晒太阳，连体温都改变不了，你指望她能改变什么？
改变天意，还是改变因果？
可能吗？
嗯——
或许可以。
凤牺张开双臂，用熔炼土石的方法炼化了自己的身体，轻车熟路。
捏制泥偶时，她做过无数次同样的事。
天地有五行五色，人亦是如此。
妖身熔炼而成的五色石，光彩夺目。
可惜，不周山上的缺口太大，女孩的身体太小，怎么看都不可能修补得上。
好在，不远处便是碣石山。
凤牺窃取碣石山精魄时，山神就站在旁边闭目养神，近在咫尺。
山神婆婆只是叹了口气，没有睁眼，如同死了一般。
恶鬼在发疯，凡人在发疯，妖魅在发疯，天神在发疯...
作为碣石山山神，一一看在眼里。
说好听点他是山神，天宫在册，有神位，正统编制。
说难听点，她就是一个不死不活，不入轮回的缚地灵，纯纯的废物。
做不了任何事，救不了任何人，甚至于连离开自己的领地都做不到。
凤牺分身临走时迟疑几秒，抬手劈砍在山神婆婆后颈上，下手不轻不重。
看似重创，实际只是皮肉。
最后一秒，山神婆婆伸出手，凝聚锋利削下了凤牺一截秀发藏在袖口里。
神话的结局与童话相差不多，总要带上些浪漫的美好。
这次也一样。
不周山上的缺口修复，洪水退却，下游的凡人幸存大半。
凤牺封神，尊为女娲娘娘。
伏羲失踪，没有留下丁点痕迹。
三座天宫上的神只被凤牺舍己为人的精神所感动，降下恩泽，清除了九幽恶鬼。
用不了几百年，九州大地就会重现繁荣，四海升平。
会有人斩杀残余的凶兽，赢得美名。
会有人疏导淤积的洪泽，流芳万世。
会有人重新建立信仰，供奉天地诸神。
会有人...
只是不知道千万年后，还会不会有人记得那个死在不周山上的小丫头。
那个也会怕死，也会贪图享乐，也会渴望爱情的凡人女孩。
她只是长得像蛇，她不是蛇，她有温度。
......
无数岁月后，一千年后，或者一万年后。
没人记得。
天宫之上时间没有痕迹，也没人会刻意在乎时间。
恒我站在残破的不周山下，表情冷漠冰寒，眼眸中却满是星星点点的哀伤。
她的身边，站着一位俊朗少年。
正是羿。
恒我转身看向少年，微微皱起眉头，问出了一个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值得吗？”
“我一直试着了解你，了解你们，了解人类，却怎么都做不到。”
“你选择了逃避，凤牺选择了献祭，伏羲选择了死战...”
“我知道你们很聪明，比天神还要聪明，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为什么？”
羿、凤牺、伏羲，他们的战力早已超出了凡人的界限，甚至超越了大多数天神。
只要接受封神，就可以超脱俗世，登临天宫。
不需要和凡人站在一起，不需要承受凡人需要承受的苦难。
现实呢？
羿加入了昆仑阵营，却一直不接受西王母封神，宁死不屈。
凤牺兄妹不要说接受封神，连昆仑阵营都不愿加入，对天宫毫无敬意。
他们三人不是特例，同样的存在九州还有很多很多。
广寒所属的领地，凌霄所属的领地，昆仑所属的领地，三处都有。
妖，不是孤例。
恒我想了许久，怎么都想不通。
站在凡人一方，对抗天宫，是一件蠢到不能再蠢得决定。
羿勾起嘴角，眼眸中哪有半点傲慢和狂妄，只有稳如山岳的沉稳。
“面对不公，每个人都会做出自认为正确的选择。”
“死去的人，活着的人，并无不同。”
“凤牺认为献祭更有价值，伏羲认为战死更有价值，我还是觉得活下去才能做更多的事。”
“路有千万，不试试怎么知道对错。”
恒我似懂非懂，她理解不了身边这位睥睨天神的少年，为什么一定要站在凡人的立场。
那群肮脏又愚蠢的猴子，有什么好？
是，天神的心思同样肮脏，至少表面看起来干净许多。
“如果有一天，你失了心，做了蠢事，我会站在你这边。”
“你信不信我？”
“我不在乎昆仑，不在乎广寒，不在乎任何人，我只在乎你。”
“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杀死三青鸟，帮你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