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从前，她也许还会与之搭话。
而今......
她忽然想起司无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只有足够痛，才会记得深，才不会犯二次错。
司无崖教会她很多东西，从七情六欲的开蒙，到濒临绝望的结尾。
他教的很彻底。
于是她那张可爱又严肃的面容，饱含稚气的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眼神全然不像十岁的孩童。
她时时刻刻都在高度戒备，像一只冲入猎人群中的孤狼，十分没有安全感。
玄仪愈发的欣赏起来。
她昨夜就发现这个小孩的存在了，她的眼神是那么敏锐有神，警觉性乃常人所不能拥有。
她知道，若是贸然搭话，定然会将她惊的逃走。
所以她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去成衣铺子里换了身打扮，顺便估摸了一下她的身形替她备了一份。
等天亮后路过这里，故意将包裹丢在路边，引她上钩。
她眼中的机敏不像是小孩子该有的，但是那眼神中的探查，却带着几分孩童的新奇。
孩童便是这般，不论这世道让她变得有多难堪，她对世间的未知仍有着无限的热爱与好奇。
成年人被世道所迫害，只会怨声载道，怒骂世道不公。
所以这份纯真，难能可贵。
玄仪认真的回答凌知的质问。
“我想让你，跟我学剑。”
凌知一愣，眉头微微皱起，古怪的看向她。
“为什么？”
对于这个回答，她确实有些好奇。
玄仪弯了弯眼尾说，“我喜欢你的眼神。”
“你一定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凌知更迷惑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我的眼神？”
这次，她却不正面回答了。
“只要你练好了剑，便可以斩杀一切靠近你的危险，甚至你的仇人。”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她扬眉道。
同样是钻研剑道的玄仪，对眼神的解读尤为犀利。
这个小孩的眼神，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外界动向，害怕受伤，甚至恐惧身边有人靠近。
所以她说出的这段话，对她来说，具有一定的吸引力。
果然，凌知陷入了沉默，一时没有回话。
她脑海里盘旋着那两句话：可以斩杀一切靠近你的危险，甚至你的仇人。
看着玄仪那清冷坚毅的眸光，她思绪万千。
若是靠她现在的实力，一路遁逃去北方，路上还不知要遇上多少困难和追杀。
若是真的可以学剑......
她明亮的眸子微微暗下来，眸底的坚定一闪而过。
玄仪知道她动心了。
然而她又稚声稚气的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玄仪轻笑一声，语调从容，“你可以不相信我。”
“我明日还来这里找你，若是选择相信我，想跟我学剑，就在这里等我。”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轻飘飘的摆摆手，“衣裳送你了。”
不多时，破庙中只剩下凌知一人。
她在那尊佛像后躲了很久，而后才确定那个女子真的走了。
破庙内，破庙外，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凌知看了一眼抓在手里的残破旧衣，又看看身上雪白的衣袍，心下不由生出一番感慨。
是不是跟着她学剑，就代表着她断绝过往，迎接新的征途呢。
见识过了人间界的繁华与喧闹，她真的还能定心在玉冰山的山巅枯坐几百年吗？
翌日，那个女子果然又来了。
凌知依旧躲在那尊佛像身后，看她姿态轻盈的迈步进来，出声喝止。
“不许靠近！”
玄仪停下脚步，眼眸弯弯，那张不苟言笑的冷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笑意。
“想好了？”
她问。
凌知踌躇半晌，鼓起勇气道。
“我有两个条件，答应我，我才跟你学剑。”
玄仪颔首，示意她将条件说出来。
凌知躲在佛像后，严肃认真的说。
“第一，不许靠近我！”
第一个条件就很奇怪。玄仪挑眉，略感新奇，示意她继续。
“第二，除了学剑，我平日不跟着你。”
她双手环胸，声音慵懒清冷。
“好了，我知道了。”
“除了学剑，不能限制你的一切自由，是么？”
这样说，也可以。
凌知点点头。
玄仪毫不犹豫的说，“好，我可以答应你。”
“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凌知心下一紧，耳边便缓缓的传来她清冷的声音。
“跟我学剑，便要拜我为师，入我门派。”
等了一会，发现她的话音已经停下，别无其它内容。
凌知动了动唇，问道，“只这一样？”
“是。”
凌知闻言，脆生生叫了声，“师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不懂门派规矩，更不懂拜师恩礼。
当下还藏着一半身子在佛像后，一双眼睛熠熠明亮，看着玄仪的眼睛。
薄纱下的红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淡淡呵出一丝温热的气息，吹的薄纱轻轻飘浮。
面对这样一个流浪小可怜，若是叫她跪下拜师，倒让玄仪生出几分颐指气使的傲慢感，这种感觉叫她罪恶。
于是收回了要说的话。
也罢。
为玄天山筹备的第一位弟子，条件就放宽松些。
“嗯。”
她应答，又问道，“你有名字吗？”
司无崖被他爹带回玄天山的时候，就没有名字。
他的名字，是她爹，也就是他的师父取的。
凌知说，“我叫凌...凌...”
险些将名字说出口，她下意识又警觉起来。
这个名字有点招摇。
然而眼前人点点头，“凌凌，为师知道了。”
凌知：......
“你可以从石像后出来了。”
凌知支吾道，“师父你站远点，我就出来。”
玄仪闻言默默，缓缓退出了破庙，凌知才从石像后走出来，唯一的一只手里还抓着自己脏烂的旧衣袍。
朝她手中的衣物看了一眼，玄仪淡淡的问，“学剑，是因为仇恨？”
凌知反看向她的眼睛，认真的问，“什么是仇恨？”
她对这个字的概念还有些模糊。
玄仪的眼神渐渐地冷起来，带着一股锐利的冰霜，看向远处。
“做出伤人利己，而不可原谅的事，则谓之仇。”
“惹人生出怨怒，则是恨。”
凌知闻言不语，脑海中飞速的闪过两张面容。
广陵真人。
司无崖。
见她陷入了沉默，玄仪又看着她手中不肯松手的旧衣袍道，“怎么？要留个念想？”
“还是要为师帮你一把？”
她在破庙的灰炉中催动真火，霎时灰炉中的便跳跃起了火苗。
凌知攥着衣袍的手动了动，随后将它一把丢进灰炉中，衣袍瞬间被烧的面目全非。
看着熊熊燃烧的真火，凌知语气坚定地说，“我要，报仇。”
玄仪微微颔首，懒懒的说出两句安慰的话语。
“嗯。”
“仇人而已。”
“恨他，就斩他于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