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一路轻车熟路回到梁州晋王府，他披着一身夜露敲开了萧楼的书房。
萧云沁正扑在萧楼怀里委屈地哭，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段云自出上京就与车队分道扬镳，自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笑着问：“这又是谁惹郡主生气了？郡主说出来，属下替郡主出气去！”
萧云沁狠狠擦了眼泪，冲他道：“是萧云妍！一定是她搞的鬼才有那道圣旨！”
段云惊道：“七公主来了？”
“没来！”萧云沁道，“不过她快来了，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到时候我要是没看到萧云妍屁股开花我就唯你是问！”
段云：“……”
“云沁。”外头传来王妃柔柔的声音。
萧云沁又是“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王妃一把搂住她低头安慰着，两人越走越远了。
段云刚想问郡主这是受了什么气，就听萧楼径直问：“如何？”
段云顿了顿，立马整理了思绪道：“不知大将军是怕还是如何，眼下看来，陈国公府同陛下的确是铁板一块。”
萧楼问：“你没告诉他有证据能证明靖南王府满门被冤？”
段云道：“说了，他并不信。”
萧楼的脸色沉下。
段云又道：“倘若十年前之事陈国公府也有参与……倘若陛下今时今日对国公府的猜忌都是做给世人看的呢？”
萧楼冷笑道：“那便只能试一试了，本王倒是要看看大将军的心是不是真的那么硬冷，可以眼睁睁看着唯一的独子去死。”
段云应声道：“属下这就去办。”
萧楼的目光掠过段云脸颊那条细长的伤痕，开口问：“受伤了？”
段云站住了脚步，回身道：“多谢王爷，小伤而已。”
萧楼“唔”一声，出了书房道：“大将军如今身手如何？”
段云钦佩道：“宝刀依旧。”
萧楼笑了笑，又叹息道：“可惜，大将军英雄荣耀一生，却没有一个可继承的儿子。”
……
太医令出了北苑就径直去了冷宫，他是按例每日都要去冷宫走一趟的，冷宫守卫对此不甚熟悉，老远见了他便退开放行。
只是他们谁也没注意到今日跟在太医令身后帮忙拎着药箱的小太监换了人。
祝絮阳跟着太医令进了门，又走一段路，便开口道：“就到这吧，师兄。”
太医令愣了下，扭头问：“我不能进去听？”
少年含笑大方道：“上次回京，我父亲把是堵在书房门口，告诫我不许碰这件事，为此还同我大吵一架，师兄是真的好奇是什么事吗？那你便进去听听吧。”
太医令倏地站在了原地。
他的确好奇能让大将军和世子大吵一架的是什么事，可他更恐惧连大将军都不许世子碰的事究竟是什么天大的魔窟……那一瞬间，他突然就不好奇了。
大约，恐惧令人心平气和。
他略有犹豫道：“只是陛下要我每日给沈氏把平安脉。”
祝絮阳轻笑道：“师兄不会以为我连把脉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吧？”
“不敢不敢。”太医令赔笑道。
目送少年入内，太医令转过身，像一尊门神杵在了门口。
……
屋内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嗖臭的味道，令人忍不住要作呕。
祝絮阳下意识挡了挡口鼻，再呼吸了几次才慢慢适应，沈轻舟蓬头垢面被孤零零丢在破旧的床榻上，身边伺候的宫人一个不见，连宋嬷嬷也不在身边。
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祝絮阳走得近了才发现沈轻舟整个人瘫在床上，她听到动静想要爬起来，几次都失败了。
她嘴里喃喃说着：“我……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陛下，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陛下……”
“陛下，他们竟敢喂我冷菜馊饭，简直好大的胆子，我要陛下替我做主！”
似疯非疯。
沈轻舟隐约看见太医院的太监的衣摆出现在了床前，她正要抬头，却见一只白净的手突然朝自己伸过来，他的指腹冰冰凉凉，往她的眼睛上轻轻一抹。
一种麻麻的感觉渗透了皮肤入内，沈轻舟突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居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一阵惊慌：“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看不见了！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
祝絮阳上前就扣住了她的脉，十香软骨散。
怪不得看她就像是一滩烂泥躺在床上，太医令说萧桓下了死令要她活着，不许她死，连自戕也不行。
果真如此。
除此之外，一切康健如常。
如今看来，活着倒是不易。
他撤了手，摆来了椅子坐下，直直看着床上惊慌失措，却连怕都怕不起来的女人，唤她：“恩恩。”
沈轻舟捂住眼睛的手颤了颤，半晌，她一点点松开了手。
眼前仍是一片模糊，她却像是看见了来人似的拼命撑大眼睛：“你……你再叫一声。”
从前对于这个名字讳莫如深，今时今日倒像是看到了一道光。
一道证明她没有疯癫的光。
祝絮阳又道：“恩恩。”
“哈哈哈——”沈轻舟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好久好久，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才幽幽道，“我没有疯！他们都说我疯了！可我没有疯！那晚上是你，是不是？陛下还说是我的错觉，是……是陛下被骗了！我要去告诉陛下，陛下知道了一定会重新对我好的！”
这一刻，她仿佛又忘了萧桓绝情对她做下的种种。
祝絮阳今日来不是和她纠缠这些的，他直视着她，开口道：“沈宏愿已落网，他承认了当年靖南王府受冤，他也出了一份力。”
这话，把还沉浸在萧桓仍然有情的幻想中的沈轻舟瞬间拉回到了现实中来。
她神情僵了僵，似乎才缓缓想起那场于她而言久远得快要忘记的血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