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呀，来呀！”
刑讯室中，刺客少年已经不复最初的淡然，脸上满是癫狂之色，声嘶力竭地吼着，直至喉咙破音仍不停歇。
一旁正搬来小马扎坐着，拿着笔墨记录着的少爷专心一意。
老巴无所事事，便守着盆中的炭火，见火红的火炭上覆盖上一层淡淡的灰色，就拿着烙铁在上面敲一敲。
直到忍无可忍。
“我说你个混蛋，就不能消停一下啊！”老巴终于是忍耐不住那刺客少年的吵闹，用手中烧红的烙铁，指着对方的鼻子。
但那刺客少年却浑不在意，吼声没有停歇，甚至为了示威，还主动把脸往烙铁处靠了靠。
老巴下意识把烙铁往后一收。
顿时，那刺客少年的吼声停了一瞬，而后竟转为了嗤笑。
“我靠，你还嚣张上了......”
老巴是边塞小城出身，小地方，尤其还是与西域近乎接壤的小地方，往来行人成分最是复杂，也最为混乱。
家里没什么背景，却能在这种地方完好无损地长大，狠劲就不会比别人差。
当然了，所谓的狠，是指别人带了一大群人过来打你一个，你能无视其他人的拳打脚踢，单抓着带头的不放，哪怕是用牙咬也要从对方身上撕一块肉下来。
而非是折磨人。
折磨人往往是有权有势之人才能培养出来的技能。
不过老巴虽然有些抵触烙铁，可单纯的拳打脚踢，拿那刺客少年练一套龙形拳还是没问题的。
但就在他准备出手的时候，少爷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哇，我告诉你啊，你可别给他求情，我今天非要......”
“求情？”少爷左右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我？”
“那你是......”老巴像是想到了什么。
随后就见到少爷举起了自己刚刚就在撰写的书册，轻笑着说了三个字：“有纰漏。”
话音落下，刺客少年的声音一下子哑了，眼神中透着恐惧。
“哇靠，你大爷的，你之前不说没问题了吗！！！”
最先绷不住开口的人，并非是刺客少年，而是老巴。
也难怪。
若是将这刑讯室比作学堂。
少爷便是勤勤恳恳，态度认真的老学究。
刺客少年是不用被担心玩坏的大体老师。
老巴则是干着最脏最累的工作的助教。
过程中，少爷享受着获得知识的喜悦，刺客少年则沉浸在无休止的痛苦与绝望之中，无心他想，唯有老巴，为五斗米折腰，偏偏不得不做，苦不堪言。
不多时，审讯室中沉寂了下来，偶有细微的声音传出，那是刀子流畅地破开皮肉的声音。
......
......
刑讯室外。
零零财很不自在。
说来很怪，前几日他听着里面刺客少年的叫骂声，感觉很是烦躁，近来听到刺客少年的吼叫声，却是心中一阵暗爽。
可到了现在，感受着寂静的氛围，他竟是有些毛骨悚然，像是有蛇贴着肌肤游动。
“发哥，不是已经审完了吗？怎么还......”零零财看向零零发，有些疑惑不解。
佛印都走了，就证明这个刺客少年身上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问出来了，他们还在这儿干什么？
和零零财不一样，零零发并没有收到刑讯室中的影响，反而是神情专注地捣鼓着眼前的机关零件，像是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
直到零零财开口，他手上的动作才顿了一顿：“谁说审完了？最关键的问题还没问出来呢。”
“什么问题？”零零财有些不解。
零零发手上的动作不停，随口答道：“谁送他们过来的？”
零零财一愣。
是啊。
他们问了刺客的同伙都有哪些，也问了对方的目的，对方可以说是能说的都说了。
可唯独没有问过，甚至没有想过，究竟是谁把他们从‘另外一个世界’送到了这里。
如此诡异莫测的事情，怕是大宗师也办不到吧？
“可是发哥你什么时候问了？”零零财有些疑惑，他怎么不记得发哥问过对方这件事。
零零发诧异地看向了他：“我没问啊。”
零零财：“？？？”
“没问？！”
“没问。”零零发点点头，干脆也把手头的工作也放了下来，专心回答零零财的问题。
零零财更加不解了：“可是发哥，你不问，刺客怎么知道要说什么？”
听到这话，零零发认真地在他的脸上打量了一会儿。
看得零零财心里毛毛的，不自觉地往脸上摸去：“发哥，我有哪里不对吗？”
“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找个姑娘成家了。”零零发感慨完，又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零零财更疑惑了。
零零发却笑了，站起身，将桌子上的零件收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问题啊，等你成了家，你娘子问你‘错哪了’的时候，你就明白我为什么不问了。”
零零财：“？？？”
“开个玩笑。”零零发哈哈一笑，又道：“我记得在梅龙镇的时候，唐春兄弟说这刺客少年有一个吃菠萝的同伙，还命令那个同伙帮忙脱身，却被那同伙拒绝了，说他接到的命令是捞那刺客少年。”
“所以呢？”零零财点点头，期待零零发的后文。
“什么人才会下意识去命令哪怕不是自己手下的人？”
“权贵。”零零财笃定道。
零零发点点头，却纠正道：“准确说，是身居高位之人，所以咱们不妨大胆假设一下，刺客少年便是身居高位之人，按他说的二重身概念，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兴王世子，那么他在原本的世界，也同样是兴王世子，可小小的世子，会产生所有人都该听他的命令的错觉吗？”
“难不成他继承了王位.........”
“这个先按下不表。”零零发打断了他的话，“再说那刺客少年的同伙，听唐春兄弟说，那刺客同伙亲口所说，得到的任务是捞刺客少年。”
“这句话大概蕴含着两条讯息，其一刺客少年和他的同伙，背后一定有一个主谋，其二刺客少年的身份的确不同寻常，否则也就没有捞的必要。”
“可他的同伙最后还是把他放弃了啊。”零零财疑惑不解。
若是刺客少年的身份真的至关重要，他的同伙怎么会将他放弃，且从对方的战绩来看，能够正面虐杀数百骑兵保护下的安边伯，实力之强横，真要想把人带走，唐春是决计拦不住的。
“两种可能。”零零发竖起了两根手指：“其一，这两人存在你死我活、你上我下的竞争关系。”
“若是如此，捞人的任务，绝对不会落在那同伙手中，所以可以排除了。”
“至于这第二嘛......”
零零发摩挲着下巴：“或许，那刺客少年原本的身份至关重要，可因为他的某件事情没有办成，以至于他的身份不再那么重要了。”
“什么事？”零零财有点好奇。
零零发则翻了个白眼：“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话音落，便没在言语，伸了个懒腰朝着天牢更下层的秘密基地行去。
待到零零发走远，刑讯室中老巴和少爷也停下了动作，房间中又回荡起了刺客少年的吼叫声。
零零财忽地回过头，看向零零发离去的方向。
他虽然笨，但愿意听，也愿意学。
这少年没做成的事情，哪怕他不知道在梅龙镇发生的事情，可从零零发的态度，他也大致能猜出来。
想到这里，他坐回了椅子上，默默听着刑讯室中传出的吼声。
......
......
青砖，灰瓦。
这是一座居于闹市区的回字形二层小楼。
身处闹市，却不觉嘈杂，并非心境如何升华，而是门外有重兵把守，这条街已经有数日不曾有行人光顾了，连带着同街的商户也遭了殃。
不过街坊四邻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因为能搬的都搬走了，不想搬的，也已经见怪不怪。
“大人，您也体谅体谅小的，把皇上的下落告知我等，我等马上就走，绝不搅扰您的清净。”
一个面容有些刻薄的中年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他堆簇起来的脸部赘肉光洁无比，竟是如婴儿肌肤一般白嫩。
声音也格外尖细，寻常人便是夹着嗓子说话，也绝不会如他一样。
这是个公公，还是在皇宫里面生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地位不凡的公公。
然而他的话音落下，良久都没有人回应。
再看他的对面，也的确空无一人，只有紧闭的房门。
房门没有上锁，甚至偶尔吹来一阵风，还能将门吹开，让人能够看见里面挂着的字画，以及旁边摆放着的博古架。
从布置来看，这应该是一间书房。
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在桌前写字，似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中年太监见状，暗自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脾气，依旧是笑脸相迎，好言好语的说着软话。
门外，不时有值守的兵卒朝内看去，而后在换班时，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在纸上，再用信鸽放飞。
收信的人不止一位，信鸽或飞向皇宫，或飞到其他王公大臣的府邸。
“大人......”
院中的太监不知道第多少次开口，终于，房间中的人停下了笔，在其身后，行至窗边，似乎是在房间中有些闷了，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可在见到院中的景象时，他忽地一怔。
“你是......太监？”
中年太监：“......”
还不够明显吗？
虽然心中有怨，可他仍旧是一副笑脸：“大人，小的是黄锦啊，先前太后过寿，就是我来府上送的请帖。”
“黄......锦。”青年面露疑惑，好半晌后，才记起来一些事情：“哦哦哦，对，我记得你，你是黄锦。”
“怎么带了这么些人？蒋王妃属意的？”
听到这话，黄锦眼角微微一抽，小心翼翼提醒道：“大人，是太后。”
“太后？”青年的脸上又浮现出茫然之色，似乎是在想太后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过来。
“不对啊，太后不是被排挤了吗？我记得司空国舅被蒋妃陷害入狱之后，太后应该没有......”
“是蒋太后。”太监黄锦再次提醒道。
青年哈哈一笑：“原来还是蒋王妃啊，我就说嘛，太后都被排挤......”
黄锦听到青年一而再再而三的话，也不顾的其他了，忙打断道：“大人！”
“嗯？”青年目光扫去。
黄锦又不敢说话了，低着头。
青年则是从房间中翻了出来，在院中环顾一圈，疑惑道：“我浇园子的洒水壶哪去了？”
“黄......对，黄锦，帮着找一找，我记得就放在......放哪来着？”
黄锦忙动起来，很快就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乌龟形状的洒水壶，装满水后，给青年递了过去。
“谢了。”青年笑着接过洒水壶，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中年太监，轻咦了一声，随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黄龙山嘛，这么说，外面的兵卒，都是东厂的人了？”
“怪不得我刚到院子，就感觉到阴气重。”
“大人说笑了。”
黄锦并不在意，待到青年提着洒水壶浇园子，他正准备借着空隙表明来意，却见青年停下了浇花的动作。
“大人，怎么了吗？”黄锦有些奇怪。
却听青年说道：“园子里的菜少了。”
“少，少了吗？”黄锦忽然有点紧张，倒不是他偷了院子里面的菜，只不过他知道院子的主人对这菜园子很看重，又恰巧知道是谁糟蹋了里面的菜。
青年点了点头，认真道：“两颗小白菜。”
“你贪嘴吃了？”
“不是我！”黄锦连忙说道，生怕这口黑锅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是谁？”青年反问道。
黄锦却没敢开口。
青年挑了挑眉，又问道：“这几天除了黄龙山，都有谁进过院子？”
话音落下，门外值守的兵卒中，忽地有人站了出来：“国舅爷来过。”
青年翻了个白眼：“这京城里的国舅爷能撮一簸箕，说具体点。”
“是蒋国舅！”
“蒋......哦哦，彪的呼的，跟活猪站起来的那个是不是？”青年恍然大悟，又有些疑惑：“那胖子前段时间不是强抢民女让禁足了吗？怎么跑来糟蹋我的菜园子？”
黄锦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刚要开口，对上了那青年的目光后，鬼使神差道：“许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就来糟蹋我的菜园子？”青年笑了，看向外面，道：“诸位站一天也累了吧，去几个人把那胖子给我带来，我请吃水煮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