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吱呀”一声轻响，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几道身影鱼贯而入。
当先一人，穿着深色的西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看到窗边站着的陆江河时，明显僵硬了刹那。
陆江河的目光也落在那人脸上，心中暗道一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进来的人，正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周凯。
讲真的，再次和这位周副市长打照面，陆江河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
上次在万寿度假村，这位周副市长可是对他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不满，甚至可以说是隐隐的敌意，两人话不投机，算是不欢而散。
陆江河自问行事磊落，对这种无端迁怒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此刻在这种场合碰上，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也让他感觉颇为不自在。
不过不自在归不自在，官场多年，陆江河早已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
面子上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即便心中波澜起伏，脸上也能做到滴水不漏。
周凯脸上的僵硬也是一闪而逝，官场中人，谁又不是戴着几张面具过活。
他很快调整过来，率先伸出手：“陆县长，哦，不对，应该快称呼陆秘书长了。这是……来办手续的？”
陆江河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随即松开，姿态从容：“周市长，我是来向文市长报到的。您这是刚开完会？”
周凯手往后随意一摆，像是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我们几个部门碰个小头，研究点事情。陆秘书长，你这步子可够快的，这才几天功夫，就直接进了市府核心，了不得啊，了不得！”
他上下打量着陆江河，口中啧啧了两声，“真是年轻有为，坐的是直升梯吧？我们这些按部就班挪位置的，是拍马都赶不上了。”
话里话外那股子酸劲儿，还有那若有若无指向沈家背景的影射，陆江河岂能听不出来。
若是换个场合，或者对方不是这么个身份，他少不得要硬顶几句回去，管你什么三代四代，什么履历光鲜，想拿捏他陆江河，也得掂量掂量。
但此刻，他心情还算不错，只是淡淡一笑：“周市长过誉了。都是组织上的安排和培养，我个人只是坚决服从。跟周市长这样经验丰富，为市里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前辈比起来，我还是个新兵，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以后在周市长手底下开展工作，还请周市长多多批评指正。”
周凯“呵”了一声：“批评指正谈不上。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也老了，思想有时候是跟不上趟喽。不过，市里的水，可比县里深得多，陆秘书长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有时候，也得看清航向，掌稳了舵才行啊。”
陆江河点头：“周市长金玉良言，我一定铭记在心。市府工作千头万绪，复杂繁重，我初来乍到，如履薄冰，正需要周市长这样的老领导多提点，多把关，才不至于走偏了方向。”
两人你来我往，话语间虽然客客气气，但那股子不见硝烟的火药味，却弥漫在整个会议室。
跟在周凯身后的那几位，此刻是如坐针毡，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大多是市府各部门的头头脑脑，自然认得陆江河这位新晋的市府大管家，即便不熟，也清楚这位背后站着的是省委沈书记。
眼前这两位，一位是手握实权北京不凡的常务副市长，一位是背景深厚、圣眷正浓的新贵，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可不敢掺和。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心里头则叫苦不迭，只盼着能早点结束这尴尬的局面，或者来个什么人解了这围。
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就在众人觉得这沉默和机锋快要将自己压垮的时候，会议室厚重的木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江河同志，让你久等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进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市长文兴海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大秘书。
文兴海的目光在陆江河脸上一停，随即转向周凯以及他身后那几位神色各异的干部，最后又落回陆江河身上。这屋里的气氛，他甫一进门便已了然于胸。
陆江河也并非第一次见文兴海，此前有过几面之缘。此刻，他已快步迎了上去。
“文市长。”
文兴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江河同志，这里有点闷，到我办公室去谈。老周，你们的会，继续开嘛。”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那根绷紧的弦，仿佛瞬间松弛了下来。周凯身后的几位，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舒了口长气。
周凯微微颔首：“好的，文市长。”
陆江河便随着文兴海，还有他那位始终保持着恰当距离的大秘书，一同走出了会议室。身后，那扇厚重的木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文兴海的办公室在楼层的另一端，一个采光极好的拐角。
一踏进去，陆江河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市与县之间的层级差异。
虽说从中央到地方，各级领导干部的办公用房面积和陈设都有明文规定，标准划得清清楚楚，但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
文兴海这间办公室，无论是空间布局，还是案上桌后的那些物件，都透着一股县里办公室难以比拟的气派。
红木办公桌宽大厚重，打磨得光可鉴人；背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柜，塞满了各类典籍和文件夹；会客区的沙发也更显宽大舒适，茶几用料扎实沉稳。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权力的层级。
文兴海很是随意地指了指沙发：“江河，坐。”
不等陆江河客气，文兴海已经自己走到了墙角的饮水机旁，取了个干净的玻璃杯，亲自接了水，转身递到陆江河面前的茶几上。
没有半点市长的架子，言语间也听不到丝毫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