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孩子们，让他们崇拜有学问的人，不要崇拜我。——迭戈·马拉多纳
六一儿童节那天，方蔚然也去了村小学的座谈会。
其实她一开始就拒绝了石材生的邀请。早上来到村委会，却看见石大力愁眉苦脸在摆弄手机，好奇问了一句。
“这不是今天六一学校搞活动？也算是寨里的文化活动，要拍照片储备着。还得多拍点儿，回头教委啊文体委什么的来检查工作，都能交差活动，这就叫一鱼两吃。”
石大力说着又拿着手机问她：“小方书记帮我瞅瞅，啷个我拍出来的照片总是花的哩？”
方蔚然拿着手机查了查设置，发现这种廉价的杂牌智能手机拍照功能单一，没有防抖模式。难怪照出来无限重影。
石大力在旁边看她摆弄便叹气：“唉，这些机器还是年轻人玩得转。从前小吴在的时候，不说别的，拍照拍得可没话说。他啷个就甩手不干了……”
“我去拍。”方蔚然把手机还给他，“我的手机拍出来效果比较好。”
走进村小学教室，她暗自庆幸没有因为不想看见某人而错过这次活动。
她到得早，小崽们还在欢天喜地一起布置教室。总共十七个学生，一半人在用带露的山花到处插，一半人拿着彩色粉笔在画黑板画。
除了“欢庆六一”的美术字，还有一个大大的足球。龙峤来时，几个小崽正在争论这个足球到底要不要上色。
“足球就是黑白的！”
“明明就有彩色的——我去山上看过校长他们挝球！石校长，对不对？”
这个问题立刻像足球一样被石校长传给了龙峤。
“黑白也有，彩色也有。喜欢什么颜色就画什么颜色。”龙峤无所谓地耸耸肩，“一个球这不是分成了很多块？你们一人画一个色呗。”
方蔚然惊讶地瞥了他一眼，原来在天真的小崽面前，他还是会做个人的。
连穿戴也变正常了，简简单单一身球队的练习服，看上去倒比平时精神了许多，而且完美遮住了刺青。只除了左眉弓上那一只可怕的蜘蛛。
讲座开始后，龙峤并未如石材生建议的那样，谈自己如何挝足球挝出穷山沟的励志故事。
他大剌剌朝讲台上一坐：“我是个搞足球的，不是语文老师，讲不出啥好故事。你们要是有想问的就问，想问什么都可以。”
于是第一个大胆提问的孩子，伸手指向他左眉弓上的那一抹暗青：“为啥你身上也有这个？电视上只有坏人才有。”
龙峤笑了笑，牙齿故作凶狠地龇起：“你又咋晓得我不是坏人？”
小崽哆嗦了一下，看看角落里微笑的石校长，勇敢坚持道：“你是挝球的大明星哩。我阿妈说，全寨子就数你最有本事，赚钱最多！”
“No，no，no。”龙峤摇了摇手指，神色严肃起来，“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同他有没有本事，赚钱多不多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千万不要因为一个人看上去很成功，就把他当成个好人，记住没？”
小崽们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一旁方蔚然拧着眉看着手机镜头下的龙峤，若有所思。
第二个小崽问的是：“我也想当大球星，赚大钱，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厉害？”
“别像我，像我可不厉害。世界上有很多人挝球都比我厉害。想赚大钱别挝球，好好读书去，用脑子赚钱才叫厉害。”
龙峤屈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又指着自己左眉上方的蜘蛛：“挝球要赚到钱，会受很多很多的伤，连萨天巴都治不好的伤。”
村小里都是六七岁的小崽，明显被他这话吓住了。石材生赶紧出来引导话题，总算又让教室里的气氛欢腾起来。
孩子们陆陆续续问了许多天真的问题，除了足球相关，他们更好奇的是外面的天地。
对此龙峤早有准备。他今天拎了一个编织袋，沉甸甸的放在讲台边。讲座还未过半，小崽们的六一礼物已经发了好几轮。
有做成足球造型，圆圆的可爱本子；有花里胡哨的足球明星贴纸；有捏一下就会发出尖叫的足球玩具；还有各种各样的明信片，上面印着世界各地的风光。
小崽们一边惊叫连连，一边眼巴巴盯着那个还没有完全瘪下去的袋子。
“这可是最后一样了——”龙峤一脸“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足球，上面写满各种名字。
“喏，这就是梅西的签名。旁边这个是阿尔维斯，他和梅西最有默契，是给梅西传球助攻最多的人……”
龙峤举着足球给小崽们看上面的签名，同时一个个介绍签名的主人。尽管对这些人和巴萨的江湖地位一无所知，小崽们还是听得脸蛋发红，双眼亮晶晶。
“你和梅西挝过球，是真的么？”
“真的不能再真！”
在石材生“轻拿轻放”的不断提醒下，这颗宝贵的巴萨全队签名球被传看了一遍，每个小崽都小心翼翼摸了摸。
最后这颗球传到了方蔚然手里。
她不感兴趣得转动了一下，却在看见梅西签名时愣了愣，正要递出球的手也顿住了。
她抱着球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签名，把球递还给龙峤时，脸色便有些冷。
长达两个钟头的讲座结束，小崽们过得很愉快。石材生也很高兴，邀请龙峤和方蔚然留下来，同他们一起吃六一的“合拢宴”。
教室里的桌子拼成长桌，每个小崽都带来了自家的拿手菜，还有石材生特地从县城买来的炸鸡薯条和大瓶可乐。一人一纸杯，可乐也就分光了。不要紧，可以喝小崽们用野果捣碎和井水做的“山寨可乐”，喝多少，有多少。
这是方蔚然吃过最有特色，也最快活的一餐，可惜始终有一片阴影压着她，让她味同嚼蜡。
她特意等着龙峤一起离开，就是为了在一个安静的拐角质问：“为什么要用假球骗他们？”
“假球？”龙峤笑了，“我是个浑蛋，可我从不踢假球。”
方蔚然严肃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