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上，阵阵轮船的汽笛长鸣。
礼查饭店顶层，臧子枫放下了望远镜，留声机里肖邦的《葬礼进行曲》仍在房间里流淌，除了他自己，整个套房中的人员已经全部撤离。
远处十六铺码头，贴着“英国棉纱“的木箱正在卸船。
负责这一次装运的杜月笙，带着他的嫡系班底全员出动，将整个码头围得水泄不通。
这批‘棉纱’下面装着的，是五百支来自汉阳兵工厂仿制品，虽然距离正品的李-恩菲尔德步枪还略有差距，但却已是国内精度最高的枪械。
杜月笙打开了一箱棉纱，检查着这种新式步枪，新铸的黑色枪管上泛着冷光——这些是杨猛之前与三大兵工厂的交易，这批仿制步枪会通过青帮的渠道掩饰，悄然送入上艺学院内的中情局总部，再按照人数散入红楼和青帮里，作为整个杨系在上海滩的武装保障。
随着渔父最近谈判的进展，南北两方的分歧仍然明显，除了刺杀不断，整个局势都渐渐发生了变化，向来喜欢未雨绸缪的青衣，甚至做好了城破巷战的打算。
上午九点，闸北货场内熙熙攘攘，除了因为最近的货运量越来越大，也因为从今早开始，便多出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这些人的个子普遍不高，肤色也不像普通的力工那般黝黑，只是在货场里找些轻松的小活厮混，哪怕报酬少的可怜。
“喂，是黄公馆么？我有重要情报！”
货场的经理，也是青帮闸北堂口的白纸扇，只观察了一个小时，便确定了这些人来历有些蹊跷，略一思索后，并没有通知堂口的坐馆，反而拨通了黄公馆的电话。
黄金荣虽然不是青帮在堂的爷叔或十大坐馆，但其法租界总华探长的身份，让他对租界里的大事小情，却比谁都在意，帮派众人十个里面，倒有一大半愿意为他提供消息，毕竟他每次出手都最为大方……
“你是怀疑今天生面孔，是日本人派出来搞动作的间谍？”
黄金荣接过管家拿过来的电话，顿时从闸北货场经理的情报中，瞬间联想到了闸北火车站，同时想起昨晚青衣托他定火车包厢时，要求务必隐秘……
“你先稳住那些人，我会派人去看看！”
放下电话，黄金荣点燃了一根烟，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最后还是拨通了青衣的电话……
“喂，我是黄金荣，请帮我接青衣夫人……”
“黄老板，难得起来这么早，有何贵干？”
黄金荣听到话筒那边传来青衣慵懒的声音，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她妩媚的表情，但却没有一丝旖旎，反而比杨猛更令人敬畏……
“青衣夫人，是这样，刚刚闸北货站的经理给我递过来个消息，说今天早上货场里来了一些生面孔，个子都普遍很矮，罗圈腿，身上大概带着枪，怀疑是日本人……”
青衣听到这里，已经面色严肃的坐起身来，脑子里开始快速反应起来，“黄老板的意思是，这些人得到了外子今天返沪，特意为了埋伏而来？”
“不好说，或许仍想打着渔父的主意，总之不是好来路！”
“嗯，黄老板想怎么做？”
黄金荣吸了一口烟，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手下那些人，杂七杂八，做些小事是可以的，但容易漏风，我想对付那些人，或许亚樵带人出面更加稳妥……”
“好，那这事就交给我，等外子回来以后，大家找时间出去坐坐……”
青衣点了点头，又客气了两句，便挂下了电话，随即又给王亚樵打去了电话，将闸北货场的事情交代了一番，嘱咐他务必亲自出面，这才转身出门，继续接待等候在外面的药业大王黄楚九。
自从得到了红楼的投资和暗中支持，黄楚九这段时间的生意可谓蒸蒸日上，不仅新世界搞得有声有色，安插了不少人手，同时也在法租界、公共租界和华区里都开了几家药堂分号……
当然，在青衣的授意下，原本只能算是小药厂的龙虎药业，如今也已扩大了厂房，并采购了西式的制药流水线，开始研发杨猛指定的古方成药，并在中西医女子学堂的技术支持下，开始研发青霉素这种前所未有的新药……
黄楚九之所以今天来面见青衣，其实是为了青衣之前特意叮嘱他，暗中去重庆府的巴县考察，说是好未来准备在那里投资建设药厂、食品厂和军工厂……
青衣的这个想法，黄楚九的心里其实并不理解。
因为此时的重庆虽然是川东门户，是南北政治势力争夺的潜在焦点，但陆路交通十分不便，主要依靠驿道和人力轿子，且当地虽然盛产生丝、桐油、药材、猪鬃，不过仍是以农业、手工业为主，工业基础十分薄弱。
若非黄楚九派出的人，借着杨猛的名义，得到了川军第五师师长熊克武的欢迎和支持，恐怕这两趟川渝之行很难顺利完成。
“熊克武此人，虽然表示欢迎我们去巴县投资，但我观其已有割据之心，恐怕不利于工商业的发展……”
青衣听了黄楚九的汇报，对重庆的情况也算了解清楚，虽然不知为什么杨猛会特意关注这里，但她已经不再考虑转移一条步枪生产线过去了。
“那就暂时搁置吧，接下来你便回去，专心经营龙虎药业和那几家药堂，至于新世界那边，月笙会把分红定期转入你的户头……”
现在南北形势微妙，处于一个极为薄弱的平衡，一旦开战，未来几年内必然战乱不断，像军工产业这么敏感的东西，可谓是朝不保夕，很容易就惹来各地军阀的觊觎。
所以，青衣在思量过后，也觉得迁移之事，暂时搁置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在送走了黄楚九后，便将心思又放回了上海这边。
“徐老还没有消息么？”
青衣坐在房中，按照惯例整理着这两天的情报，忽然看到关于仁济善堂在凌晨时分发生的刺杀案，其中关于刺客的描写，分明就是徐朝云，便连忙询问大丫鬟小青……
“徐老早上通过黄老板的渠道，给楼里传回了消息，凌晨时的刺杀，遭遇了前清武状元武国栋，虽然最后胜出，但在枪手逼迫下，不得不暂时放弃，他估计目标恐怕会由明转暗……”
“武状元？袁世凯逼迫宣统退位，那些遗老遗少竟然还前赴后继的给他做马前卒？”
青衣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只是想到徐朝云毕竟是葛字门的积年迭宿，即便是刺杀不成，想来也会暂时蛰伏，再寻良机，不至于会危及自身。
徐朝云此刻，正藏身于应桂馨家附近的民居里。
底层的老百姓，大多生活艰难，即便是这种有房产的包租公，也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
所以，当徐朝云拿出一个银元的时候，房东二话不说当即便把这顶层的阁楼租给了他。
徐朝云将毛笔浸入墨汁，蘸着在宣纸上面，画出应桂馨家那栋公寓的平面图。
租界巡捕房的警哨声穿透了淅沥沥的雨幕，他的耳廓微动——三短一长的脚步声正逼近阁楼，是青帮特有的“三响雷”步伐，乃是同江湖人接触的暗号。
“吱呀——“
木门被刀尖挑开，黄金荣的嫡系门生阿广闪身而入，黑绸短打的下面藏着一柄手枪……
“黄老板让我给您带句话，洪述祖和应桂馨今晚会去大世界，宴请青帮和红帮几个堂口的大佬与双花红棍……”
徐朝云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用剑尖挑起一小袋银元袋，掂了掂重量，随意的抛给了阿广。
“跟杜月笙看场子的新世界打擂台的那家？他们的鼻子倒是灵光的很……”
“阿笙哥说了，他们人多势众，想要刺杀只凭冷兵器怕是不够，特意给您准备了支新家伙，这里有三十发子弹……”
阿广接过了银元，伸手递给了徐朝云一个木盒，盒子上客栈青帮的标记。
徐朝云翻开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柄崭新的盒子炮和三十发黄橙橙的子弹。
“替我谢谢阿笙！”
徐朝云并没有拒绝杜月笙的善意，随手拿起盒子炮检查起来，看起来似乎并不陌生……
几百年来，葛字门在各地收养有天赋的孤儿，可真正能够出道，成为行走江湖的赏金杀手，便意味着精通各种杀人术。
而像徐朝云这种迭宿，更是真正的杀人机器，虽然不能像话本小说里那般飞花摘叶取人性命，但随处可寻的草木金石，皆可为杀人利器，绝不可能拘泥于任何形式和手段。
无论是剑，还是手枪，或是竹签铁枝，在他的眼中，都只是杀人的工具而已。
凌晨时分的刺杀，让徐朝云发现了目标并不好杀，普通的官员身边可请不来武状元护卫，虽然那些走武举之路的武者，与江湖门派走的是两条路，可这武道理念的分歧，并不会影响他们在武道上的强横。
徐朝云站在穿衣镜前，脱去了长袍，开始了简单的化妆。
简单的改换发型，打上发膏，再剃去长须，简单的修成时下最流行的一字胡，再戴上一只金丝眼镜，转眼就从一个落魄的江湖艺人，化身为最流行的海派英伦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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