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说她的形貌，像杨培风认识的谁谁谁，而是就其说话的语气、举手投足间的神态，以及处事的方法，都像一个没经历过修行的凡人。
区别于牲畜、妖魔鬼怪的凡人。
诸如智远和尚、栖霞寺老方丈，还有权灵华、木子凉这些人，在像一个人上面，竟都不如参商。不如一只妖。
好比没经历琢磨的原石。
“像吗？”参商蹲下身子，一双极清澈好看的眼眸贴近他，笑意盈盈，“像就对了！一口言中本座大道所在，你很了不起嘛。”
杨培风偏过头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只是脑海中却有道红裙倩影，始终挥之不去。
片刻后，“哗啦”水声传来。
他好奇一观，才见参商坐在小葫芦边上，露出白净光洁的小腿，悠然荡着海水，天真烂漫。
“勾引我？”杨培风语不惊人死不休。
参商脸色阴沉，被踢溅起的海水随着一个字正腔圆的“滚”字，扑面而来。
杨培风挥袖挡开。
“理由？”
“啊？”
“我说，你要去九幽的理由。如果可以的话，再顺便告诉我，你拿我寿数做何用？”
杨培风百思不得其解，参商这样的大妖，五十年而已，缺吗？即便缺，偏就要拿他的？他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参商嘻嘻笑道：“我去九幽事关重大，无法透露，绝无商量的可能。至于你的寿数，因你……很可口？你长得好看，风度翩翩、文武双全，而且大道亲木，气息柔和，吃起来最是美味啦！但我又不忍杀生，只能吃你一些气运、寿数，聊胜于无嘛。”
杨培风一副若有所思之色，默不作声了。
欲盖弥彰。
他不关心参商去九幽作甚，之所以这么问，无非抛砖引玉。
对方话太多，事有大古怪。
“好，姑且如此。还有，我带你去九幽，您老作为一尊十二境大妖，头发丝都比小的腰粗。总得施舍点什么吧？”杨培风满脸谄媚。
参商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直接跳了起来，“你瞧我这身子咋样，你要喜欢就拿去。”
“停！打住。”杨培风简直没耳朵听。
参商说道：“那就没了。本座至多答应，事成之后，绝不与你为难。”
杨培风眼珠子微微转动，淡淡笑道：“你发誓。”
参商闻听有戏，欢喜得手舞足蹈，当即指向天空，“我发誓！”
后面就啥也没了。
谁料杨培风竟似半点也不在意，撑了个懒腰，道：“好。”
“就这样？”参商总觉年轻人答应得太过轻易。不对劲啊。
杨培风说道：“我逗你玩的。”
从参商隐瞒的事来看，对方绝不可能害他性命。至于那五十载寿数，必定另有缘由。
“你！”
参商闪身到他近前，作势要打，就听杨培风不紧不慢道：“这就要违背誓言了么？”
她尴尬一笑，拍了拍杨培风肩膀，“我也逗你玩嘛。话说，你不都答应了么，堂堂杨公，可不能食言而肥哦，咱们快快出发吧。”
杨培风半点也不急，“我又没去过，静待天时吧。”
他所见过的人里，甭管认不认识，也甭管是否虞人，见面后先就恭维自己一句“杨公”。甚至别洲的炼气士，包括一些修行前辈，也多拿“杨公”说事。
有尊重，也有调侃。杨培风才懒得锱铢必较。
但也有一部分人，是真拿“杨公”当回事。譬如不归领袖，吴循。
好像所谓的名门之后，阅尽书楼经文的他，真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实际上，杨培风自认为就是个屁！
再过几天，他年满二十三岁，家未成、业未立，肩上能扛什么担子？无非，逼不得已在众多强者中左右逢源，苟且偷生罢了。
总不过一个赌字。赌这次真能去九幽，赌参商别有图谋，不会伤害他。
也赌久别之后的，蓦然重逢。
……
一夜寒风，附近所有小岛连同整个天地的色彩，尽被纷飞如絮的雪花，收埋于凛冽隆冬。
乘坐小葫芦的一人一妖，已经在沧渊中漂泊了两月有余。
不久前，杨培风过完了人生中第二十三个诞辰，也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完好如初的左臂——大妖参商所赠。
原本他并不打算说，本身也没当回事，但这参商真不愧为大妖，心有感知，随后小使神通，给他从断口处重新长了条左臂出来。
这也就是杨培风所说，她比较像人的地方。怜悯之心。
当然，前提是杨培风那时在画卷世界，并未亲眼看见参商“大杀四方”的场景。否则，他哪敢提什么条件，保证乖乖就范。
“断肢重生不算本事，你或许也学过类似法术，只是气血不足，难以为继。但你若带我去九幽，本座保证另外传你一门无上神通。”
参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
杨培风听后来了那么一点兴致，“一言为定！”
然后他们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默。
参商不多问更不催促，几个月，还是几百年，她都等得起。
更何况，当初智远禅师苦寻九幽之地，同样耗费了许多光阴。
她也不能太苛刻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
这亦是参商另外像人的地方。通情达理。
杨培风小心翼翼地用真气刺激丹田中的“与祸”妖火，并凭借直觉，一路来到这片海域。
可再往后，无论他如何试探，那团火再给不出任何指引。
“地点没错的话，那就是时间上出了差错。”
之前还在船上时，他信口胡诌，说九幽在天外，是另外一颗星辰，那里也有日月山川、江河湖海等等。
其实吧，他并非胡说八道。但也绝不保真。
他接触过关于五大失落之地的古籍，那些说法是他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论出的结果。
可能真相就在其中，也有可能所谓真相，其实只是先辈们故意留下的假象。
真正假假，谁也不敢保证。
到最后实在等得枯燥无聊，杨培风从参商的小书箱里找来纸笔，仔细演算。
结果令人震惊。
他算不出，毫无头绪。
但大妖参商，竟看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