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明亮。
烛火摇曳。
书房中，案桌旁，张楚拆开了封蜡。
借着烛火的光亮，逐字逐句的一一啄之。
当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字上去的时候，张楚轻轻吸了口气，而后吐出，好似浊气排尽。
“终究········”
“还是急了些。”
自己最担心的情况，长乐终究没有躲开，鲜血，已经开始在冀州这一片古老的土地上，流淌。
但，这是坏事吗？
张楚唤来了吴娘，让她研墨。
吴娘望着公子凝重的表情，便知道，今夜应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她迅速的把纸张，还有刘氏送来的新的一捆羽毛笔全都准备好，放到了案桌旁。
又煮上了一壶热茶。
当做好这一切，房间中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张楚，随手拿起了一根羽毛笔，笔尖抽满了墨汁，落在了秦川纸上，墨色开始晕染。
“长乐，你的信，我收到了。”
“对于这段时间你的安排，你的布置，有一部分，王铁牛已来信说明，不过他也只是旁观，你来的这封信，再结合我收到的王铁牛的来信，就可以全观这段时间你所做的一切了。”
“你的行动力很强，你做的也很好。”
“虽然对于合作社覆灭的结果，我感到非常的遗憾，但是，这结果就是悲伤的吗？”
“不，在我看来，这个结果，是有积极一面的。”
“我们要为这些死去的百姓默哀，我们也要从这些百姓身上学到些什么。”
“起码，他们的死亡，可以让你，也可以让我，甚至让这些合作社附近的百姓们，看清楚那些人的嘴脸。”
“同时，也更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条路我们走的是正确的，是对的，因为他们感到了害怕。”
“有句话说的好，但凡是敌人反对的，就是我们要拥护的！”
“这句话，虽有些片面，但也能说明些许的情况。”
“敌人，就是敌人，永远不要对他们抱有幻想。”
“你的来信里，说了合作社成立后的一些积极影响，就比如百姓联合起来，这个冬天过的就比往年强的多吗。”
“这充分说明了，百姓自己其实是能过得好的，可为什么，现在百姓的日子那么难呐？”
“从这次合作社被那些人报复，就能看出来，是有些人不想让百姓过的好。”
“为什么呐？”
“其实根本原因便是，这些人想要掌握生产力，想要绝对控制生产资料，而现在咱们大唐，什么是生产力？人，就是最大的生产力，所以，他们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让自己能够不上工不种地就能肥肠大耳，就是因为他们要奴役和剥削百姓。”
张楚写到这里，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思绪有些乱。
同时，情绪也有些躁动。
当再睁开双眸，这张纸上的文字，就好似一个个会动的百姓一般，在叫，在呐喊，在哭泣，在暴风中争渡·······
“所以说，你现在的困境，不是因为合作社前途的困扰，而是对于这些敌人扰乱的困扰。”
“对此，想要解决，我只想说两点。”
“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想要把合作推广开来，光依靠一个村子，几个积极分子，一些想要奔赴幸福的人家，是绝对不行的。”
“我们要把所有被压迫，被剥削，被奴役的人民团结起来。”
“比如，没有土地，只依靠出卖劳动力，从事其他形式的雇佣劳动的一部分人。”
“最典型的便是那些乡绅豪强家中被强行收为奴隶仆役的无自由人。”
“这些人或许不生活在广袤的农村，他们大多是出入于豪宅之中，这一部分有人已经彻底成为了乡绅豪强的拥护者，但也有一部分人，他们渴望着自由，渴望着成为一个人。”
“这些人，是能团结的，如果能把他们团结起来，那么对于你们掌控乡绅豪强的行踪，有很大的帮助。”
“像是这次，合作社被那群人快速扫荡，如果能团结了他们，这样的情况就很难再出现了。”
“另外便是，乡下中最贫困的大部分百姓，这些人是合作社的基础，他们手里有少量土地和不完整的生产工具。”
“也或者完全没有土地，需要租种大户人家的土地，并且农闲时，还要以极低的价格，不得不出卖劳动力，即便如此，也很难果腹。”
“这批人你应该打过交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另外就是，那些被欺负，被更大乡绅豪强抢过的比较富裕些的农户，这些也是可以团结的。”
“甚至于，大户人家中也有良善之家，长乐郡从上至下肯定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官吏，这些，也是可以团结起来的。”
“总之，你要花费极大的精力，做好调研观察工作，我说的这些，你心里都要有数，也都要有一个层级给他们划分。”
“把他们团结起来，让他们紧紧围绕于你的身边，起码就能让你的合作社，存活下去。”
“至于第二点么，我不知道你会怎么选择，但，这一点却也至关重要，那就是你要理解一句话，不论是改朝换代，还是说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就没有从和平中，和和气气中，完成的。”
“这个过程，伴随着血与火，你说的这些百姓被杀，就是血与火的一部分。另一部分，便是让那些杀你们的人，让他们流血。”
“归纳而言便是，刀枪之中才会出真理！”
“你要做好流血抗争的准备，你也要做好以暴力对抗暴力的准备，不然，若是你放弃这一点，你做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徒劳，亦或者嫁衣罢了。”
“所以说，合作社不能仅仅只是合作社，还要把它们打造成一个个堡垒，当有来犯之敌时，能勇敢的拿出来刀剑，向他们亮出来锋刃！”
“你走的路，一切都是崭新的。”
“历史长河中，没有任何的经验能让你吸取，我说的这些，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而你，就是我背上的那个人。”
“从这方面看，咱俩已是亲密无间的同志了。”
“其实，所有和咱们一起志同道合的百姓，都能称之为同志。”
“长乐同志，你要明白，你也要让那些加入你的百姓们，同志们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战斗，又是为了谁而战斗。”
“想要走下去，便拿起来刀剑吧。”
“这一路将会伴随着血与火，如果缺乏走下去的勇气了，那就停一停，毕竟，那些已经死去的同志们，把未来我们要面对的敌人，都已暴露了出来。”
“他们之强大，之顽固，之恐怖，岁月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
“谨记，谨记，谨记！”
“对了，长乐同志，新年快乐！”
张楚写写停停。
纸张上，有被涂抹的黑圈，有被划掉的字符，也有发呆时，落在纸张上的墨团·········
当最后落笔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把羽毛笔，随意丢在了地上。
依靠着坐塌，闭上了双眸。
第一次，他，感觉到有些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