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尽起朝枝意和走近几步：“阿和，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何时动身去乐余？”
枝意和内心翻了个白眼，脸上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我还是觉得头晕，浑身没力气。要不……再歇一天？乐余就在那儿，又不会跑……”
“砰！哗啦——！”
楼下大堂传出声响！像是桌椅被掀翻，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女声：“你们什么意思啊！枝意和呢？让她出来！”
是封芫！
她怎么会在这里？！
封尽起眉头拧紧，眼中闪过被打扰的戾气，他对着门口方向一偏头，隐藏在暗处的手下接到信号，转身向楼下走去。
“外面怎么回事？！”枝意和“惊慌”地站起身，作势要往门口摸索：“谁在喊？好像是，我认识的声音。”她故意装出听不真切的样子。
“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人闹事，店家会处理。”封尽起伸手按住她：“你身体不适，就别出去了。”
枝意和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她手臂时，她猛地一缩，然后不管不顾地朝着楼下的声音来源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出去。
“封芫？是你吗？”她一边喊着，一边凭着记忆和对声音的定位，走下楼梯。
“拦住她！”封尽起低喝一声，声音有些恼怒。
门外立刻闪现两个人，挡在枝意和面前。
“枝意和！”楼下，封芫的声音再次传来，伴随着兵器交击的铿锵声！显然，她的人正与封尽起的手下激烈交手中。
枝意和心一横，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撞！她看不见阻挡，只凭着一股狠劲，投鼠忌器下，竟被她从缝隙中硬生生挤了出去。
“枝意和！”封芫看到她从楼上冲下来，先是怒火更炽，但随即，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枝意和的不对劲。
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她的动作，明显是凭着声音和感觉在摸索前进。
“你……你的眼睛？！你是装的是不是？！你又在耍什么花招？！”封芫厉声质问：“解药！我不是给了你解药吗？！你怎么瞎了？！”
枝意和扶着楼梯扶手，面对封芫，她脸上浮现出云淡风轻的平静。
她想到上一世的封芫。
作为葶苎郡主的伴读，为了立足，她整日跟在封芫身后当跟班，忍受着她呼来喝去和时不时的羞辱，还要提防着方觉夏的刁难和欺凌。那时的封芫，就是只骄傲的孔雀，她从未正眼看过她这个“商户女”出身的伴读。
后来，封尽起父子篡位成功，恽王一党被清算，树倒猢狲散。
封芫和封芑，一夜之间沦为宫廷最低贱的奴婢。封芫依旧倔强，依旧看不起她那怯懦的庶妹。
直到那一天，封芑因打碎了一件御赐之物，被判五十杖刑。血肉横飞，惨叫声撕心裂肺。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封芫却像疯了一样冲出人群，扑倒在封尽起路经的御道上，不顾一切地磕头求情，涕泪横流，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结果，却是以“惊扰储君，大不敬”之罪，被当场下令拖走，处以死刑。
她死前，望向枝意和的眼神，复杂得让当时躲在角落的枝意和看不懂。
这一世，她还是看不懂封芫。
封芫神情紧张：“你跟我回望潮！我找最好的巫医为你解毒！”
封芫被枝意和那平静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又被愤怒取代：“活该你眼瞎！你个出尔反尔的死丫头！我按约定放了你的丫鬟，把解药给了你！结果你伙同丰王将我关在这小小客栈中！
“丰王？封尽起？！”封芫后面的话，枝意和已经听不清了。
“是他在假扮余念……”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竟然是封尽起！上一世那个装扮成她表叔利用她、屠她满门、最后还要杀她的封尽起。
还有三年前，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枝意和，你我之间，从相识便是一场算计。下次再见，不是追名逐利，便是血海深仇了。”
封尽起，你这次，又想故技重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用余念的性命来要挟我，控制我？！
枝意和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余念在哪？！余念呢？封尽起！你把念哥哥怎么了？！”
封尽起此刻也不再伪装，周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他站在楼梯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混乱的局面，看着气势汹汹的枝意和。
他没料到封芫的出现会彻底打乱他的节奏，更没料到枝意和会如此直接地撕破脸。
看着枝意和那副“不见到余念决不罢休”的拼命架势，封尽起涌起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冷哼一声，声音恢复了属于他本人的阴鸷和威严：“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什么？带我去见他！”枝意和寸步不让，声音斩钉截铁。她紧攥着银簪，尖端抵在了自己的颈侧！锋利的簪尖刺破了脖颈皮肤，一丝殷红的血珠渗出。
从她醒来开始，她的嘴里喊的都是“余念”。
她的惊慌失措是为了余念。
她的虚与委蛇是为了余念。
现在，她竟然用她自己的命来威胁他，还是为了那个该死的余念！
“住手！”封尽起从楼梯上飞掠而下，直取枝意和手中的银簪。
“啪！”
一声脆响！
封尽起灌注了内力的手指狠厉地击打在枝意和的手腕上，剧痛传来，枝意和手指脱力，银簪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掉落在远处的地板上。
紧接着，他钳制住枝意和的双臂，将她牢牢固定在原地。
封尽起急促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枝意和脸上，他眼中翻涌着怒火，还有一丝狼狈的挫败。
“你……你个疯子！……好。既然你执意要见，那就让你去看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
封尽起搀扶住枝意和，实则控制着她的行动，半强迫地带着她上楼，走进余念所在的房间。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枝意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就在里面。”封尽起将她往前一推。
枝意和双手急切地摸索。
“念哥哥？念哥哥你在哪？”
没有回应。
枝意和循着微弱的呼吸声，走到床边。
是余念！
他的身体烫得惊人，她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摸，却突地被封尽起抓住手臂。
“你放手！你把他怎么了？！”枝意和挣扎。
封尽起听着枝意和的质问，看着她为了余念痛不欲生的模样，被误解的委屈和憋屈让他不由嗤笑一声：“我把他怎么了？是他自己不自量力，螳臂当车！”
“不自量力？”上一世的仇恨和悲愤冲上心头：“封尽起！你们封家害的人还不够多吗？！你爹害死了我的外祖母！害死了我的娘亲！害死了允府上下几十口人！那场大火烧尽了我那么多的亲人！如今你连念哥哥都不肯放过吗？！你们封家的人，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豺狼！冷血无情！丧尽天良！”
轰——！
封尽起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
“你……你说什么？允府的大火…，你还是一直认为是我父亲放的？”
他看着枝意和，心脏痛得他指尖都在颤抖。
“不是他？！难道还是天降雷火不成？！”枝意和悲愤交加，泪水汹涌：“除了你们封家，还有谁有那样狠毒的心肠？！还有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要灭允家满门？！”
“呵……呵呵……”封尽起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撞在门框上：“原来如此……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你从未信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