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堤上待了没多久，夜风便吹得更急了，卷起堤上的黄土扑在人脸上，带着几分湿冷的潮气。
火把的火苗被刮得歪歪斜斜，明明灭灭的光光映在洛口堰裸露的水泥堤面上，投下一片斑驳跳动的暗影。
王清晨站在坝顶，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凉的堤坝，指尖传来的密实触感让他稍稍安心。
“大人，调……调来了！三百人，都是府衙的捕快和附近的乡勇，还有两百护堤兵在路上，估摸着一刻钟内就能到！”郑怀恩喘着粗气跑过来，显然费的这番功夫着实不少。
额头上的密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即便夜风再凉，也压不住他脸上的焦急。
“看来你们知县还真是偶感风寒？”即便到了现在王清晨仍旧没见到谷城县知县。
郑怀恩只得讪讪陪着笑脸。
“让他们分成三队，一队守东边拐角，那里是伊洛河和黄河的汇流处，水流最急；一队盯着堤脚，洪峰过来时最容易冲垮护坡；最后一队备着沙袋，守在堤顶待命。”
王清晨声音很稳，没有丝毫慌乱，落在郑怀恩耳里，倒像是一剂定心丸。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安排！”郑怀恩连忙应下，转身对着身后的差役喊。
“都听见王大人的话了？赶紧分人！东边拐角先去一百个，把沙袋堆严实了！”
就在这时，水部的老匠头李满仓拿着一个黄铜水准器走了过来。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匠人在工部待了四十年，经手的河堤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此刻脸上却没了往日的从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大人，您看。”
王清晨凑过去，借着火把的光，看到水准器里的黄河水上边飘着一层细密的白沫。
只听他继续说道：“黄河起白沫，洪峰脚下过，咱们来这两个时辰，水位已经长了十数寸，而且流速越来越快——您听，这水声都变了。”
众人下意识地静了下来，夜风中果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以往的哗哗声现在似乎更加激烈了许多。
“依你之见大概洪峰多久过境？”对于老匠人的判断，王清晨还是比较信服的。
“最多不过一两个时辰。”李满仓郑重道。
“大人还是移步堤下吧！”有官员说道。
“我走了，堤能走吗？全都不许走，全都在堤上待着”王清晨严命道。
再无官员敢劝，全都在堤上老实等着。
直到黎明时分，众人困倦的不行的时候，黄河水流竟不再是“哗哗”声，而是一种沉闷的、如同雷鸣般的“轰隆隆”声。
从西北方向远远传来，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而来。
“快看，那是什么？”一个年轻的护堤兵指着远处的黑暗，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天地交界处，原本漆黑的河面突然泛起了一道浑浊的线，那线越来越粗，越来越近，伴随着越来越响的轰鸣声。
甚至能看到水面上翻滚的浪头，裹挟着树枝、杂草，还有一些来不及撤走的杂物，像一堵移动的土墙，朝着洛口堰压了过来。
“洪峰！大人，是洪峰来了！”李满仓失声喊道，即便是他这种水官，面对如此规模的洪峰也难以平静。
郑怀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抓住旁边属下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
“大人，这……太近了！要不要再让手下的人都撤远点？”
王清晨一把按住他的手：“慌什么？现在再撤已经来不及了，洪峰流速这么快，说话就到跟前，再敢乱了人心，我取你项上人头。”
随即他转头对着身后的士兵和乡勇大喊，“所有人都靠后！退到堤后两丈位置，沙袋堆在堤边，一旦有缺口，立刻补上！李匠头，你盯着水位计，随时报水位！”
“好！好！”李满仓定了定神，连忙让人搬来一个更高的水位标尺，插在堤边的水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信使一边跑一边大喊：“大人，农尚书的急信！上游三门山分洪闸已经开了，洪峰比预计的小了一些，但流速更快，农尚书特意叮嘱，让您注意安全！”
这不是说了废话吗？洪峰已经到了眼巴前了。
轰鸣声越来越近，洪峰已经到了眼前。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暗，一道丈高的浪头从水面上翻涌起来，像一头咆哮的巨兽，朝着洛口堰的堤坝狠狠拍了过来。
“砰——！”
巨大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水花溅起两丈多高，带着泥沙的河水像暴雨一样落下，打湿了所有人的衣服。
郑怀恩吓得后退一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旁边的一个衙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可他却不愿站着了，紧紧抱着一根大腿粗细的短柱，就好像是救命稻草一般。
“稳住！都站稳了！”王清晨站在堤顶，任凭河水打在脸上，声音却依旧沉稳。
“李匠头，水位怎么样了？”
李满仓死死盯着水位标尺“大人！水位又涨了三寸！距离警戒水位虽然还有段距离，但是现在却仍旧在涨！”
“通报堤上官兵，立刻查看堤坝情况！”
“立刻通报情况！”一声声接连的号子传向远方。
“十五丈段堤坝一切正常！”
“三十丈段一切正常!”
“三十五丈段一切正常！”
……
随着远处传来一道道喊声，即便不那么清楚，但是也能明白大致意思。
河口堰确实扛住了。
“命人再调些沙袋过来！没有沙袋，土袋也行”王清晨立刻朝着郑怀恩喊道。
“是是是……下官立刻去办”郑怀恩连滚带爬地朝着堤下冲去，生怕下一秒便被龙王爷收走一样。
洪峰还在继续，一波又一波的浪头拍打着堤坝，感觉整个坝体都在微微震动。
有几个年轻的乡勇吓得脸色发白，往后缩了缩，被旁边的老兵一眼瞪了回去。
“怕什么？你们这些破才，还不如京师来的大人！就是死了也有大老爷陪着， 你几辈子有这样的福分！”
王清晨却是听了个分明，说的很好，下次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