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姜祖熙，坐在轮椅上的欧宗明的眼底飞速划过一道诧异，随即又很快接受了目前的情况，眯起苍老却又精明的眼，缓缓道：“是你……江雪，是你什么人？”
姜祖熙不语。
灯悬于他头顶正上方，射出的惨白光线犹如冰冷的霜雪，洒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时间光影交叠，勾勒出冷峻而流畅的线条。
欧宗明凝视着他，半晌后，捏起一根雪茄，叼进嘴里，身旁站着的人立刻拿出火为他点上。
他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圈，“当时我就觉得，你很像一位故人。想必江雪就是你的母亲，算了算，她的孩子确实该与你差不多大了。”
姜祖熙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线索，“你认识我母亲？”
欧宗明淡淡道：“年轻时我伪装成平民百姓住在北城区，家里被盗了一次，当时你母亲还只是个警员，来帮我调查了几次，一来二往就熟悉了。哦对，有次过年的时候，她还给我送了一箱牛奶。”
“……”
姜祖熙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手脚冰凉，身上已然结痂的伤口似乎要再度裂开，渗出鲜红的颜色。
他开口说话时，嗓音低哑，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身的情绪，“你既然认识我母亲，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那你怎么能狠心杀死她？”
欧宗明叼着烟，叹了声，“当时场面混乱，我也不知道你母亲会冲在最前面。不过她确实英勇，不输男儿郎，你身为她的儿子继承了她的勇敢，我想她泉下有灵会感到欣慰的。”
姜祖熙牵起唇角，露出一抹充满血性的冷笑，漆黑的眸深邃而狠戾，视线笔直地射向欧宗明，“杀了你，她会更欣慰。”
屋内立刻有人举起枪对准了他，欧宗明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那些人放下枪。
他的目光寡淡，注视着姜祖熙，没有丝毫畏惧之情，“你现在身负重伤，能不能活过今晚都不一定，还想杀我？”
姜祖熙只是轻笑了声，手慢慢垂下，摸向自己工装裤的裤兜，“说不定呢。”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骤然一变。
空气忽然凝固了一瞬，半晌后，还是欧宗明僵硬地开口：“你的口袋里，装了什么？”
姜祖熙却不说话了。
欧宗明咳嗽了几声，“我们有事好商量，毕竟在这里杀了我，你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姜祖熙的眸色凛然，淡淡扫了眼他周身的人，平静道：“我要单独跟你聊几句。”
欧宗明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沉默了半晌后，他才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人退出房间。
姜祖熙盯着他，心里大概知道他为什么露出这副表情。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顺风顺水过了大半辈子，估计头一回被人威胁成这样。
等所有人离开房间后，姜祖熙低声道：“这座院子离基地不远，而我又处于失踪状态，警方很快就会搜查到这里，如果你想活命，就只带着我离开，然后炸掉这座院子，吸引警力，到时候你就轻松了。”
欧宗明却冷笑一声，“我以为你跟你母亲一样，是个正义的好警察，没想到还是这样贪生怕死。”
姜祖熙只是微微笑了笑，笑意薄凉，“你没资格评价我。”
“呵。”即使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欧宗明仍微微眯眸，用饶有趣味地目光注视他几秒，随后他转动轮椅的轮子，朝屋内的一个角落里行进，“把这张桌子移开，下面有一条地道通往外界。”
姜祖熙皱了皱眉，神色冰冷，将信将疑地靠过去，稍微挪动了下桌子，果真看到了下面地道的门。
“我没骗你。”欧宗明淡淡道。
等密道完全展现出来后，姜祖熙微微俯下身去，为了避免牵扯到自己身上的多处伤口，所以有些吃力地拉开地窖的门，然后把坐在轮椅上的欧宗明推了下去。
两人沉默地走在昏暗的地窖里，阴冷的环境让姜祖熙身上的伤又隐隐作痛。
他狠狠咬住牙，不发出一点声音。
终于到了密道的出口，两人出来后，站在高处的山头，望着坡下的院子。
欧宗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院子，然后从衣服内侧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一个按钮，“轰”的一声巨响后，院子顿时被炸成废墟。
“现在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姜祖熙微微转头看向他，突然发现欧宗明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把我送出山。”欧宗明冷漠道。
“……”看着黑漆漆的枪口，姜祖熙的心沉到了谷底，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他所没料到的。
没想到一个寸步难行的老人家身上，还时刻藏着一把枪。
失算了。
“我知道你身上没武器。”欧宗明的眉宇含着一股阴郁之气，“但是正如你所说，这个院子迟早会被你们找到，还不如用来帮我逃出去。”
他紧盯着姜祖熙，“带我出去！”
“……好。”
姜祖熙微微垂头，转身走在前面，而欧宗明则转动着轮椅的轮子，跟在姜祖熙的身后。
枪在欧宗明的手里，而姜祖熙他走在前面，根本看不到后面的状况，如此一来，他也不好做出什么举动。
就这样安静地走在树林里，姜祖熙凝眸注视着前方的路，周身明明阴风阵阵，他的额上却布满了薄汗。
“……”男生微微咬牙。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一声惊呼忽然从姜祖熙的身后传来。
姜祖熙的脚步一顿，随后转身，看到欧宗明手里正抓着一条不断扭动的东西，面色扭曲，呲牙咧嘴。
“蛇！是蛇！”他狠狠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摔，“我的脸！”
借着枝冠间透出来的皎洁月光，姜祖熙微微眯眸，看到了枯枝败叶之上，有一条小青蛇在无声地爬行。
忽然，树枝间仿佛飞过了什么东西，一个体型不小的黑影穿梭在枝干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那道黑影横冲直撞，从半空向下俯冲，朝着欧宗明直直地飞去。
“啊！”欧宗明被那道黑影撞到，轮椅侧翻，怀里的枪滚落到一旁。
而姜祖熙眼疾手快，一秒也不敢耽误，飞身过去捡起那把枪，转身举起枪对准倒在地上的欧宗明。
“你不是觉得，我不可能杀掉你么？”大幅度的动作已然无法避免地撕扯到了伤口，姜祖熙眯起幽深的眼眸，眸光阴戾，他在剧痛之下扯起唇角，露出一丝血腥而兴奋的笑意。他单手伸进自己的领口，指尖勾出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的一颗银色子弹在满月的银辉下熠熠生辉，“这是你射进我母亲身体里的那颗子弹，现在就让它见证你的死亡。”
说罢，“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枪口射出，在欧宗明惊恐又不可思议地目光下，正中他的脑门。
欧宗明的两眼瞪大，直勾勾地望着上方的夜空，再也没有了生机。
见那个老人已经倒地不起，姜祖熙拿着枪大步走过去，单膝跪在欧宗明的躯体身边，握着自己的项链俯身，将欧宗明的血沾染到自己的项链上。
鲜红的血液和子弹银色的光泽混合在一起，铁锈般的血腥味蔓延在空气里。
完成着一系列事情之后，姜祖熙喘息着，垂下羽睫，静静望着躺在手心里的那颗子弹。
妈妈。
为我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