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楚国朝会，百官显得有些沉闷。
若是以往，要么众人把一些已经决定好的国策拿出来让负刍盖个章、走个流程，要么就是天下太平无事大家退朝，然后等负刍走后，众人再开一个没有楚王的会议争权夺利。
至于楚王负刍？
他不是个吉祥物吗？
可今天，他们需要用到这个吉祥物了。
昨天，秦国使者向楚国递交了一份国书，希望秦楚两国开展奴隶贸易——秦国还有一个要求，不能拿华夏族百姓充当奴隶。
再加上各大贵族基本都通过一些与他们有联系的秦国商人那得知了消息，秦国的目的就摆在了他们眼前。
你打仗抓南蛮，我出钱来买。
然而这就涉及到了一个问题：凭什么要我楚国费力，你只需要花点钱？
而且楚国的扩张过程，和南蛮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楚国南方一些贵族封君，他们的封地人口甚至是手下一些人，身上几乎都有着南蛮血脉。
虽然说蛮人也被分为了生蛮和熟蛮，甚至一些熟蛮几乎已经认同了华夏文化，已经可以说是华夏族人。
可这个时代，国家意识还极其薄弱，华夏族这个大名称在许多熟蛮心中认不认都还是个问题，更别说生蛮。
所以，抓南蛮，是不是要把楚国南部的一些自己人也给抓了？
“不能答应秦国！”
一个景氏大臣站出来，直接道：“秦国看上去只是想以钱财来买一些奴隶填补国内人手缺口，实则不仅想消耗楚国国力，还想分裂楚国！”
“我等若是答应，不仅国内会陷入动荡，更是会激起南方一些蛮人的愤怒，以至于引发战争。”
此时的楚国，南方国境线在南岭附近。
而更南边，则全都是原本被楚国赶走的蛮人部落——这也是华夏族领土为什么会越来越大的原因……
虽然说那些蛮人部落都和楚国有联系，但毕竟一个是华夏族国家，一个是被欺负的当地人。
如果楚国真抓蛮人当奴隶卖给秦国，哪怕是抓楚国国内的，也会引起那些人的愤怒。
你今天在你国内抓，明天是不是要来抓我了？
大殿里寂静无声。
一个昭氏的大臣幽幽说了一句：“若不答应，秦国怪罪如何？”
“秦楚已经签订了条约，楚国国内市场和民生几乎对秦国公开，此等情况下，秦王但凡还要脸，他都不会以这种借口发动战争。”景氏大臣很是自信：“他秦国不是自诩关心百姓吗？楚国百姓陷入动荡难道就不是错了？”
听上去……有道理……
但你都想得到的事情，那秦王会想不到？
可他还是给楚国发了这个国书，总不会是闲着好玩吧？
秦国现在已经出现缺人荒了，秦王这时候给楚国消息，明摆着就是有把握能做成啊！
你看看秦国那条说的：不能是华夏族百姓。
百姓。
可没说不能是贵族……
我们要不答应去抓南蛮，那秦王下一步把目标打我们身上怎么办？
大殿内，众人的议论声已经偏向答应秦国了。
哪怕这种答应的后果，是会让楚国国内的民族矛盾爆发，甚至让楚国和南蛮势力开战。
“你等就甘心做秦人的刀、去和南蛮开战吗？”
有大臣厉声质问。
沉默了一秒，有人低声回了一句：“和南蛮打，总比和秦国打要好吧？”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之所以这么服软，还不是因为秦国强吗？
就算不知道秦王现在的目的，可如果真把秦王逼急了，秦国要是再来一次战争从楚国抓人怎么办？
王座上，负刍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只觉得无比丑陋。
你们在国内好勇斗狠的劲，怎么不敢用在秦国人身上了？
对自己的王都敢架空，对秦王却如此害怕？
真不要脸！
但负刍也微微皱眉，他发现三大家族中，屈氏好像没几个人说话。
当众人吵来吵去，最终决定答应时，百官才将目光看向了负刍。
“请大王下令！”
负刍心里怒火滔天！
特么讨论事情的没我份，要下令背锅了就想起我是王了？
好！
你们等着！
他黑着脸下达了同意的王令。
然后，百官就没事汇报了。
他冷哼一声，直接甩袖离去。
官员们陆续离开，他们还要去令尹的府上接着开会，那才是真正讨论事情的会。
队伍中，一个屈氏的官员看着负刍离去的方向微微皱眉。
他怎么敢甩袖子了呢？
谁给他的底气？
……
“秦国欺人太甚！”
楚国南部。
湘洲城外。
一座庞大的庄园里，一个贵族看到国都来的王令和信件，愤怒的将从秦国买来的精品瓷碗摔了个粉碎。
这里是他的封地，由于临靠湘江，又有万里沙祠，民间也将这一带都称呼为长沙。
在另一个时空里，几十年后这里将被大一统的秦朝设置为长沙郡。
可现在，这座湘洲城只是长沙地区数座城池的一座。
他的家族苍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之家。
不过家族虽然不大，但相比于整个楚国的贵族来说，他家又很特殊。
因为他祖父的母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蛮人。
后来祖父创下军功，又在一位大贵族的提携下获得了爵位，直接受封于此。
到现在，整个封地内，虽然雅言是主流，但也有相当多的人会说南方蛮话，虽然大家都认同自己是楚国人，但也有许多人认为他们是‘楚国的蛮人’。
“抓蛮令一出，我苍氏将大乱！”
苍渚脸色难看。
自家背靠的那个大贵族来信，让他帮忙抓一千蛮人给他们，他们会让苍家再多一些封地。
但封地再大，人心散了有什么用？
他无法拒绝这道王令，也无法拒绝大贵族的要求，于是只好将一切怪罪到秦人身上。
“不行，不能这么认了。”他焦急的来回踱步。
如果不想办法，苍家只有两个后果。
要么坚定服从这道命令然后封地大乱，甚至整个苍氏陷入战火，然后家族实力大损，未来一片灰暗。
要么被愤怒的蛮人裹挟，然后死在和楚国的战争中，或者被迫站到蛮人一边。
两者的结果都差不多，死路一条。
思虑良久，他一边派自己儿子去安抚一些手下——他不确定对方是否也会听到消息，一边朝着城中的秦国商行店铺走去。
他骂完了秦国人，结果转念一想发现，要救自己还是得靠秦国人。
与此同时。
西南地区。
原夜郎国境内。
在夜郎国因为‘攻击秦军’而被灭国之后，夜郎国被五个势力瓜分。
两个是原本就在周围的小国，另外三个则是夜郎国的三个大家族牵头的，他们带着一些势力割据称雄，然后向秦军献上了忠诚以获得了来自秦国的认可——秦国认可了你的合法性，那你就是合法的。
而自那之后，秦国也一直没对他们下过什么命令，完全践行了他们自己说的‘不干涉外国主权’。
只是现在，三个小国的国主在一个秦国商人的牵头下碰面了。
商讨进军楚国之事。
说实话，最开始听到这个议题，三人都怀疑秦国是想借此杀了他们。
我们去打楚国？
你认真的吗？
秦国能把楚国按着揍，可我们是什么玩意？
“不要慌！”
商人亲自给三个国主倒满了酒，一脸淡定：“我秦国从不会让朋友吃亏。”
“今后开始，我秦国可以在与你等的通商物品中加上武器，小到刀枪剑戟，大到床弩、攻城云梯，皆可以售卖。而且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借款服务，无利钱，另外你们每买一万钱的武器，我们就可以给你们多一千斤买盐和糖的商品份额。”
秦国对盐和糖的出口把控极其严格，类似于这种异族小国，每个国家每月只能买五百斤精盐和一千斤含糖成分的商品。
至于为什么，秦国没有给过任何解释。
而那些商品，往往刚运来就被这些国主、官员等大人物给瓜分完了，只有少部分会流入民间。
以至于在秦国之外的异族民间，盐和糖的价格比在秦国国内最低都高出了三倍以上。
多出了份额，可以理解为多出了许多钱啊！
三个国主有些犹豫了。
秦国好像并没有让他们送死的想法，那就是说，只是让他们去骚扰？
那这生意倒是能做，毕竟死的又不是他们。
三人刚准备答应，秦商就再次开口了：“而且你们想啊，以前楚国人经过这，把你们的祖辈杀了不少吧？他们和你们可是有仇啊，你们为祖辈报仇，连理由都有了！”
“……”
楚国人只是把我们打了一顿，秦国可是把西南地区都给犁了一遍啊……
十几个大势力破灭不说，因秦国发起的那场对滇国的战争而死的人，怕是不下五万；被当成奴隶抓到秦国去的，到今天怕是十万都有了。
我们对楚国人复仇，那对秦国要干什么？
“来来来，我把地图都给你们准备好了。”秦商让人拿来了箱子，打开了里面放着的一些地图：“这是楚国西部两个郡以及数位封君领地的地图，这是城池，这是军事地点，这是水道，这是……”
三个国主看着这些详细至极的地图，心里震惊无比。
为什么会这么详细？
他们大概想得到理由……当初秦国让楚国几乎开放国家主权是为了什么？秦国往楚国派了那么多人，难道都是去做生意的？秦军战力那么强，难不成只是靠武器不靠情报吗？
而相对的，秦国对楚国都了解得这么深，那对我们……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低下了头。
他们本来也没有选择的……
……
半月后。
秦楚边境。
当第一批一千多南蛮奴隶被一个秦商买来带进秦国境内时，楚国西部的战事也让天下皆惊！
三个小国纠集了十几个部落，总共两万兵力，攻下了三座楚国城池，打跑了两个贵族封君。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令尹府邸上，一个大臣气急败坏的说道。
西南夷的战斗力要有这么强，他们早就打过来了。
一个屈氏的大臣皱着眉头说道：“我们这些时日不是也没有太把秦人的奴隶买卖当回事吗？估计秦人是看出了我们的消极态度，想逼我们一把。”
南蛮可不仅只是楚国南部以及南方有，楚国中部、云梦泽那一带都有，靠近秦国的一些地方也有少量的蛮人。
楚国要想干，那些不认可自己是华夏族的蛮人估计已经有成千上万被秦人买走了。
迫于秦国实力答应是一回事，但楚国贵族也没真蠢到大张旗鼓激怒那些蛮人势力的地步。
到时候，鸡犬不宁的是楚国，麻烦的是他们。
但现在，秦人把剑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这一次是三个小国和两万兵力，他们打了三座城就不打了。
下一次要是更多的西南夷蜂拥而出，估计就不是这么点兵力和战果了。
众人看向最前方的三个人。
三大贵族在国都的主事者。
但三人此刻也一脸凝重。
这时，一个景氏子弟从一侧走来，走到自家老爹的身后悄悄说了几句。
大臣当即站起身来：“诸位，老夫刚才得到一个消息。”
湘洲城的苍家，给他们的后台——一个从景氏分出去的贵族送来了两千南蛮奴隶，他们不是抓来的，而是买来的。
苍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说动了南边的一些南蛮部落，让他们去抓了更南边的一些部落。
只是由于苍家力量不够，这才只能买两千来。
如果国中贵族肯花力气来，绝对能买到更多。
“不对啊！就算他们肯出钱买，那些蛮人怎么会这么听话？”
有人质疑道：“现在楚国百姓几乎都知道，我们抓人是为了卖给秦国；我们自己尚且知道给太多了是在增加秦国实力，蛮人虽然野蛮，但他们不至于蠢到削弱自己实力的地步吧？”
大臣摇了摇头：“苍氏没说缘由。”
虽然没说缘由，但他们此刻好像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如果他们不想引起国内动乱、如果他们不想拿百姓去送给秦国增强敌国实力的话。
最前方，三大家族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
看到国都来信，苍渚将信扔到火盆里。
其实，这也是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