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示意于成龙拿出舆图，在沙漠东边画了一条线，告诉他安排商号踩踩路。
商号在南边没有利益，所以没绕行南边这两千里。
断断续续是肯定的，但绝不是无人区，间隔百里、二百里能补充水源，这就行了，像中原那样时刻路过村子不可能。
在大明的舆图里，对西域的描写很含糊：出西关，行万里，越昆仑，翻葱岭…
行万里三个字，让喀喇昆仑在舆图上只有一个缩标：距嘉峪八千里。
比实际距离整整多出一倍，让所有人以为这片沙漠只能绕行，无法跨越。
陆天明突然想起一个人，也不知道这会游历在哪，应该让江南的暗探打听一下。
“夫君，人来了。”
朱微提醒一声，一个戴毡帽的白胡子老头一路小跑而来。
亲卫简单搜身，到身边没有跪，躬身说了一句话，同样是阿布都拉说的波斯突厥语。
朱微正准备翻译，阿布都拉一脚把老头踹倒大骂，朱微立刻把他推开，把老头扶起来，又交流了几句。
“夫君，这是本部大当家，畏兀尔叫俟斤，也就是畏兀儿族长，这辈子第二次见到汉人，不知礼仪，请不要怪罪。”
陆天明摆摆手，“无妨，问问他有没有唐人的痕迹，有多少人、多少牛羊、平时如何生活、种地种什么庄稼，仔细问问。”
一万两千人，三十万头牛羊，种枣、巴旦木、黑麦草，捕鱼、吃肉、吃果子…
很遗憾，他们不种地。
唐人的痕迹很多，但需要进入沙漠六十里，有寺庙遗址，不宜贸然进入。
陆天明扭头问阿布都拉，“他们为何不卖玉？”
阿布都拉的回答很简单：出了这片草场的东西，不归他们。
“高叶王，咱们做个生意，商号派来一百个首饰匠工，高价值的黄玉、羊脂白玉、碧玉、墨玉，中等价值的青白玉、糖玉全部三七分账，我七你三，低价值的青玉、乳白玉、黄褐玉就不说了，你觉得怎么样？”
陆天明盯着阿布都拉的眼睛等回答，他恭敬听完翻译，立刻下跪，“这是于阗的荣幸，叶尔羌三，天国七，非常荣幸。”
“哈哈，好，那就这么定了，从台特玛湖开始到喀什，只要有部落，就建一个收玉点。”
陆天明精准捕捉到了阿布都拉瞳孔收缩，这下没憋住，露出了杀意，陆天明笑笑，没再等他，扭头向北面大营走去。
突然转向，让他看到一个疑惑的现象，小莫公主在与一个风尘仆仆的大汉在聊天，脸上的表情很吃惊。
两人看到他转身，连忙同时低头。
陆天明看了一眼，继续向前二十步，朱微才追上来说，“夫君，他说畏兀儿人不一定愿意与成千上万汉人混居，但叶尔羌愿意，总号设在叶尔羌城，一起发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陆天明随口敷衍一句，说去畏兀儿俟斤家里做客。
族长家里骑马向西三十里，处于草场中间。
这房子很有特色，北面是高墙、东西两边是半截墙，南边是可以整体活动的羊皮墙，房顶还能一段一段掀起来。
陆天明看了一会，不得不赞叹生存智慧，防风、透气、采光、保暖、防盗、出烟，以最简陋的方式，获得最舒服的居住环境。
这房子看起来比几年前在哈达部住的房子更高明一点。
俟斤飞快安排了达甫、卡龙琴乐师，四名少女一边跳一边唱。
陆天明听不懂，但调子很欢快啊，一边拍手，一边与俟斤喝酒，询问风俗。
阿布都拉在旁边恭敬伺候，看陆天明喝的高兴，对朱微告罪一声尿遁。
百步外土墙后，阿布都拉起了杀人的心思，对一个锦袍低吼，“克代尔，你疯了，谁让你和公主说话？”
李述孔在吐鲁番见到的那个信使等半天了，闻言低吼回应，“阿布都拉，你的信息太少了，为何不说公主跟着大明王，公主一直疑惑看着我，不上去打招呼，就露馅了。”
阿布都拉两眼大瞪，“真认出来了？”
“废话，我是宫廷僧人，皇子老师。不过我告诉公主，莫卧儿在叶尔羌走商，陛下不愿与大明摩擦，最好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就说看到我是僧人好奇。”
阿布都拉顿时暴走，“混蛋，愚蠢，多此一举，告诉大明王又怎么样。”
“什么意思？”
“你这个自大的蠢货，大明王从无人的沙漠直奔叶尔羌，就是怀疑我们制造了屠杀，他在寻找痕迹，老子东出二百里迎接，是为了消除怀疑，你倒好，不打自招。”
克代尔也是‘天使’，顿时恼了，刚准备骂回去，突然来了一个士兵，“大汗，克代尔先生，大明王和公主殿下请莫卧儿的朋友喝一杯。”
两人同时汗毛倒竖，齐齐打了个哆嗦，“殿下出卖我们？”
士兵摇摇头，“殿下没与大明王说话，大明王让他的皇妃直接到门外传话。”
两人再次抖了一下，阿布都拉想都不想，直接说道，“实话实说，就是来做生意，快点，不能让他怀疑。”
克代尔也很干脆，扶一扶头巾，大步跟着阿布都拉向前，转过土墙就看到朱微在门口。
朱微瞅了他们一眼，扭头进入屋内，门就开着，克代尔和阿布都拉看到陆天明搂着小莫喝酒调笑，立刻低头。
陆天明清晰感受到小莫全身肌肉紧绷，拍拍脸示意别紧张，对于成龙摆摆手，“眼看黄昏，今晚在这里宿营，给俟斤三百斤谷子，让他们试着种一下，再给二百两银子，不准食用这里的牛羊，到上游取水。”
于成龙领命，朱微又跟着解释，屋内的人瞬间退出去，陆天明靠到身后的毯子，直接拉小莫依偎在怀中，他看出来了，两人对小莫很敬畏，这样正好谈话。
“莫卧儿国使、宫廷僧人、皇子老师克代尔，拜见大明王，拜见公主殿下。”
陆天明慢慢瞪眼，兀良哈也吃惊看着这个大胡子，小莫反而一头雾水了。
因为克代尔说的是标准蒙语，陆天明不多的语言储备，就能听懂这么一个。
“克代尔先生是蒙古人？”
“下臣三十年前到过河套，那时候与和硕特部的黄教朋友修行，又去了察哈尔大营查干浩特，然后又去了哈拉和林，在蒙古部落修行十年，大蒙古辉煌不再。”
“原来克代尔先生还是黄金家族的人，听不懂汉话不要紧，先生在叶尔羌做客？”
两人说漠南蒙语，阿布都拉反而被晾出去了，他有点生气。
陆天明倒是觉得克代尔很聪明，这样无论交谈什么，阿布都拉也不会表情突兀，避免陆天明怀疑，且两人商量好了，不怕陆天明分开问。
克代尔是突厥语和波斯语的混合，意为强大的男人，他还真是黄金家族，与莫卧儿开国皇帝巴布尔是远亲，当然不算一家。
上半身是个典型的蒙古人，下半身是典型的天竺僧人。
交流很快，克代尔打招呼过后，立刻说起正事。
“沙贾汗陛下与大明王是一家人，三个月前派下臣到叶尔羌联系大明商号，已经来两个月了，听闻商号在塔拉斯被牧民杀死，下臣也不方便东去，等事情处理了再去东方。”
陆天明立刻抓住话术漏洞，“为何认为不方便？”
克代尔很光棍，“若莫卧儿从准噶尔到大明，当然顺利，但从叶尔羌到大明，极易让大明地方官误会，下臣领教过明人的敌意。”
“有道理，这么说你带着国书？”
“是，国书在叶尔羌城，阿布都拉汗说大明王来了，下臣不太相信您会突然穿越沙漠而来，就没有随身带着。
陛下与大明王商量三件事，第一件事，郑将军灭了五国，莫卧儿愿与大明在南边和睦相处；第二件事，请大明王节制东边的祸乱，很多流民跑到莫卧儿地盘，若大明王不要他们，那他们就沦为奴隶；第三件事，就是走商，陛下希望大明王同意，双方经过叶尔羌走商，莫卧儿的商人到吐鲁番交易。”
陆天明把他的话思索了一遍，笑着说道，“克代尔先生，大明已经灭了五国，没有谈的必要，东边的流民跑到莫卧儿已经成为奴隶，若陆某要人，你们会放吗？也就是说，沙贾汗命令我管理流民，关于走商，同意就到吐鲁番交易，不同意那就不走，是这意思吗？”
克代尔迟疑片刻点点头，“没错，大明很大方，陛下也说大明王一家人很大方，当然，您若觉得不合适，下臣…”
“不合适！”陆天明突然打断他，“不同意，这就是陆某的答案，你可以回去了，克代尔先生，再见。”
克代尔犹豫片刻，“为什么？”
“因为我没感受到关爱，陛下是我岳父，应该疼爱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