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欣迟疑地喃喃着，难得显出一点迷茫地说道：“那就要问他本人了。……也许和这次盛京里浑水摸鱼一样，不……感觉又不太像。爹，我手里的机芯要装在何处才有用？”
闫怀谨道：“天机阁底。让白术陪你们去吧。”
这种关键的时候，闫欣特别着急。可要她现在离开闫怀谨，她又不舍。
“爹，我……”
闫怀谨沉吟道：“是你自己要接这活对吧？爹教过你什么？”
闫欣沉声道：“决定之事就好好干。”
闫怀瑾嗯了声。
“去吧，让郡王爷留在这陪我说几句话，有些事我得跟他好好说。”
闫欣知道父亲要和尤乾陵说关于长公主的事。
这不是她可以知道的内情。
“好，我把闲杂人等一起带走。爹你一定要等我，我就你一个亲人了，懂吗？”
白术落下来，直接夹带上了方应霜。
闫欣则带上自己的两只偶，紧跟在白术身后。
尤乾陵站在闫怀谨身侧，盯着闫欣略急躁的脚步，却时不时回头看的眼神。
云长青大呼小叫的声音在祭坛上回荡，不多久便逐渐远去了，闫怀谨刚开了个口，尤乾陵便打断了他。
“嘘……”
果然上面传来了关本法的声音。
“郡爷，您在下面吗？”
尤乾陵道：“别下来，这里都是机关，他们把我关在这儿了。你快去工部找人过来，动作快些。”
关本法在上面吩咐祭坛的守卫，随后才跟尤乾陵告罪道：“下官亲自跑一趟，委屈郡爷您在下面等一会。”
“无妨，他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尤乾陵叹道，“记得快些，圣上那边……暂时别说，省得他担心本王。”
直到关本法沉重的脚步声离去了，尤乾陵才原来闫欣盘腿坐的地方坐了下去，说：“为何最后一面都不留给她？”
闫怀谨对尤乾陵这种带着谴责口气说话的姿态颇为意外，好一会才说：“可能当爹的都不想拖累自己儿女吧。”
尤乾陵道：“她在尤府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她总是刻意避开尤府中人的好意。我原以为只是因为她本性，可去了一趟登天峰，那里的人却告诉我原本她是个讨喜的姑娘。”
他短暂地停顿了下，反问：“后来，她亲口告诉我，说自己很羡慕尤府的人，觉得还是自己的古怪的脾性才不讨喜。您可知道为何？”
闫怀谨没有回答——这父女俩在情感表达上如出一辙的讳莫如深，让人着急。
尤乾陵便直言了。
“在我看来，那是因为受到了太深的伤才会本能做出这种退避的举动。你们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自己扛，只会让她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好，才会让你们觉得她靠不住。”
闫怀谨很意外尤乾陵竟然会因闫欣，专门留在这谴责自己。
“………这么看来，是我错了。”
尤乾陵摇头。
“您没错，您做得非常足够。但我觉得，您还是对自己女儿坦诚一些比较好。我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很可怜的。”
闫怀谨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您不可怜。长公主和驸马爷为您留下了很宝贵的东西，才让您一路坚持到了现在。您也明白两位的用意。老臣很庆幸，我们漫长的等待没有白费。”
尤乾陵就知道在登天峰里那些偃偶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就是闫怀谨的意思。
“您原本就打算利用我来为你们偃师开一条新的路。”
闫怀谨承认了尤乾陵的说法。
“但是这些东西得建立在我女儿掌控得了他们的基础上。我原本想跟您谈条件，我会协助您完成您查出长公主身亡的真相，但您要保证闫欣可以更自由地活在这世间。”
他笑了声，说：“不过，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好在闫欣比我想象中能干许多。现在不是她需要您的庇护，而是您需要她，老臣说的对吗？”
尤乾陵深吸了口气。
“不止。”
闫怀谨顿了下。
尤乾陵道：“我打算将她一直留在身边，她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会给她。这样才能弥补她为我做的那么多事。”
闫怀谨无言了片刻。
“老臣……没听错的话，您是打算……”
尤乾陵道：“心意我已经同她表明过了。她若是想要我，需要我，那是最好。”
闫怀谨哈了一声，看上去有些高兴。
“是吗？不是哄老臣的吧。”
尤乾陵道：“你知道平南郡王从来不哄人。长公主和驸马爷也从没教过我出尔反尔这种事。我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是承诺。”
闫怀谨喉咙地溢出一点哽咽。
“好……太好了。”
“那么，老臣就再送您一份大礼吧。”他的目光望向了头顶不断缭绕的烟气，道，“杀害长公主的凶手，您要看细些。”
“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拿到关键的机芯，但老臣认为真正的凶手，有两个，一个是台前动手的，一个是幕后之人。”
“这幕后之人未必就是直接指使，也许只是表现出了一点意向，刻意引导了他人替他下手。这个人藏得比我们想象中要深得多。”
尤乾陵听着这番话，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的人的脸。
“要从哪里入手比较好？”
闫怀谨道：“琼花宴。”
———
琼花宴
光是这三个字，就能让尤乾陵浑身浇了一盆冷水。
闫怀谨低声道：“琼花宴上，每个人您都要仔细去翻一遍，包括现在还活着的人。”
尤乾陵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
“……非要这样吗？”他说出这几个字时，语调显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痛苦。
闫怀谨温和地安抚道：“您可以做到。您比老臣想象中坚韧……倘若还是无法做下决断，您也可以同我女儿说。在做决断这方面，闫欣一直很果断。”
尤乾陵狼狈道：“……我知道。”
照平时，他会本能地在闫怀谨的面前多夸夸闫欣，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她的喜爱程度。但这个话题……此时此刻，说出这三个字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闫怀瑾虚弱地念叨着。
“那……一切就都托付给郡王爷了……”
———
天穹鼎内安静了许久，闫怀谨没有再说话了。
鼎底安静地能听到烟气飘动的声音。
尤乾陵听到了背后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郡爷，”关本法出现在了他身后，“这里好像没有机关。”
尤乾陵站起了身，说：“到处都是烟气，本王看不清。”
在这种环境之下，关本法也极为小心，看到尤乾陵毫发无伤他也松了口气，恭敬道：“还请郡王爷随我上去，属下已经查探出了一条安全的路，这儿不安全，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尤乾陵回头看了一眼，安静地仿佛沉睡过去的前代工部尚书。
“……好，辛苦你了。”
关本法亦步亦趋地跟着尤乾陵往上攀爬，他一直回头往尤乾陵先前蹲着的位置看。
尤乾陵爬上去之后，回头看他，问：“想下去看看？劝你三思。”
关本法重重地深吸了口气，快走了几步跟上来。
尤乾陵能感觉到关本法在观察自己。
这朝廷上下，不知从何而起，察言观色成了人生存的基本技能。每个人总是在跟人接触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看人脸色。
不看人脸色的自己，显得格格不入。
大魏的朝局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将所有人都紧紧地绑缚在其中，让人喘不过气，也逃不出去。
“关统领从前在哪位将军的麾下？”他状似闲聊地问道。
关本法微愣，但马上朝北拱手道：“是镇北将军顾裘英麾下。”
顾裘英就是顾全的小叔，顾裘英和尤府的驸马爷有交情，当年也算是莫逆之交，长公主出事之后，不知出何原因，将顾全安置在了尤乾陵身旁。
……其实尤乾陵明白，是怕自己在这诡谲莫测的盛京当中，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还有元硕张朝，都是有心之人安排在自己身侧保护着他。
关本法不知是想歪了还是出于掰扯清楚关系，主动说：“非是顾帅因什么理由才将我举荐入京，是我自己应了圣上的招募而来。”
尤乾陵点头，再道了声辛苦，之后什么都没说便下了祭坛。
——
白术的动作非常快，一行人一路还算畅通无阻地到了天机阁大门前。
闫欣将惊偶甩出，砰的一声撞在了大门上。
惊偶抱着脑袋爬起来，回头埋怨还没表现出来，就在闫欣充满威胁的眼神之下，爬上大门。白术道：“时机拿捏得非常准，不愧是小姐。”
闫欣皱了脸，说：“我不是三岁孩子，你怎么还这么爱夸我。”
白术道：“假如能促使小姐变得更优秀，白术可以夸小姐一辈子。”
大门在轰隆声中打开，白术带着方应霜闪身进去。闫欣正准备踏步，听到背后台阶下方云长青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你给我等下！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吗？”
闫欣想了下，也对啊，本来就是云长青要求她解开天机阁秘密，为何还要被他追着跑，弄得好像她在做坏事似的。
白术站在天机阁外殿中央，笔直地对着大门外的闫欣。
“小姐，有事吗？”
闫欣指了下气喘吁吁地爬上最后一层台阶，指挥着一群祭天台守卫要上来围自己的云长青。
“等他一下。他原本就要我解开天机阁底的机关，不带他好像做事只做一半。”
白术下一刻又提着方应霜闪到了她跟前。
“小姐先进去，这里交给白术。”
方应霜苦着脸说：“能放我下来吗？我可以自己走。”
白术的声音从腹部发出。
“此生不能再说话，还是被我拎着，只能选一个。”
方应霜大叹一声，无声地放弃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