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西游记:精编

清风随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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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圣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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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八戒忍不住问那老者:“老人家,你这么忙里忙外两边跑,这是在干啥呢?”老者回答说:“我叫他们去准备斋饭来招待几位老爷呀。”猪八戒又问:“安排几个人伺候我们呢?”老者说:“八个人。”

猪八戒追问道:“这八个人伺候谁呀?”老者说:“伺候你们四位呀。”猪八戒不满意地说:“那位白面的师父,一个人伺候就够了;那毛脸雷公嘴的,两个人伺候就行;那个脸色阴沉的,得八个人;我嘛,得二十个人伺候才够呢。”

老者无奈地说:“这么说,想来是你的饭量比较大吧。”猪八戒满不在乎地说:“也还算凑合吧。”老者赶忙说:“有人,有人。”

于是,大大小小叫出来三四十个人。 和尚和老者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众人这才不再那么害怕。随后,在上面摆了一张桌子,请唐僧上座;两边又摆了三张桌子,请三位徒弟入座;前面再摆一张桌子,两位老者坐在那里。先是摆上了素果、菜品和蔬菜,接着又端上面饭、米饭、点心、粉汤,摆放得整整齐齐。

唐僧长老拿起筷子,先念了一卷《启斋经》。猪八戒一方面性子急,想赶紧吃,另一方面确实饿坏了,哪里等得及唐僧念完经,一把拿过红漆木碗,把一碗白米饭,“扑”的一下,直接倒进嘴里就吃完了。旁边的小僮仆惊讶地说:“这位老爷太没算计了,不拿馒头,怎么把米饭这么倒进去,不怕弄脏衣服吗?”

猪八戒笑着说:“我没拿馒头,饭已经吃完了。”小僮仆疑惑地问:“你都没动筷子,怎么就吃完了?”猪八戒说:“小子们别瞎说!我明明吃完了。

不信,我再吃给你们看。”那些小僮仆,又端了一碗饭,递给猪八戒。这呆子一晃手,又把饭倒进嘴里吃完了。众僮仆见状,惊叹道:“我的天哪!您这喉咙就跟磨砖砌的一样,又光又溜啊!”这时候唐僧一卷经还没念完,猪八戒已经吃了五六碗饭了。之后大家才一起拿起筷子,开始吃斋饭。

猪八戒也不管是米饭还是面饭,果品还是点心,只顾着一股脑儿地往嘴里塞,嘴里还不停地叫嚷:“添饭!添饭!”渐渐地,饭都快没了。

孙悟空劝道:“贤弟,少吃点吧。总比在山凹里挨饿强,将就吃个半饱就行了。”猪八戒不高兴地说:“你懂什么!俗话说:‘斋僧不把僧喂饱,还不如把他活埋了’呢。”孙悟空无奈地说:“把餐具收了,别理他!”

两位老者赶忙躬身说道:“不瞒老爷们说。白天的话,我们倒也不怕,像这位大肚子长老,就算来上百个,我们也供得起斋饭。只是天色晚了,我们收了剩余的斋饭,只蒸了一石面饭、五斗米饭,还有几桌素食,本是要请几位亲邻和众僧们一起分享福气的,没想到你们几位来了,把众僧都吓跑了,连亲邻也不敢请了,这些饭菜就全给你们吃了。要是没吃饱,我们再去蒸。”猪八戒一听,立刻喊道:“再蒸!再蒸!”

说完,大家收拾好餐具和桌席。唐僧拱手,感谢了斋饭的供奉,这才问道:“老施主,您贵姓?”老者回答:“姓陈。”唐僧双手合十,说道:“那我们算是本家了。”老者惊讶地问:“老爷也姓陈?”

唐僧说:“是啊,我俗家也姓陈。请问您刚才做的是什么斋事呢?”猪八戒笑着说:“师父问这个干嘛!难道还不知道吗?肯定是‘青苗斋’、‘平安斋’、‘了场斋’之类的呗。”老者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唐僧又问:“那到底是为什么做斋事呢?”

老者说:“是一场‘预修亡斋’。”猪八戒笑得前仰后合,说道:“老公公您太没眼光了!我们可是哄人的行家,您怎么还想用这话来哄我呢!我们和尚还能不知道斋事?只有‘预修寄库斋’、‘预修填还斋’,哪有什么‘预修亡斋’呀?您家里又没人去世,做什么亡斋呢?” 孙悟空听了,心里暗喜,说道:“这呆子倒是机灵了些。

老公公,您是不是说错了。怎么会有‘预修亡斋’这种说法呢?”两位老者欠身说道:“你们取经,怎么不走正道,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孙悟空回答:“我们走的就是正道,只是遇到一股大水挡住了去路,没办法渡河;又听到敲鼓钹的声音,所以特地到府上借住一晚。”老者问:“你们到了水边,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孙悟空说:“只看到一面石碑,上面写着‘通天河’三个字,下面还有‘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十个字,再没别的东西了。”老者说:“再往上游崖边走一走,离那石碑大概只有一里左右,有一座灵感大王庙,你们没看见吗?”

孙悟空说:“没看见。请公公讲讲,什么叫‘灵感’呢?”两位老者听了,不禁一起落泪,说道:“老爷啊!那大王: 能感应一方百姓,使得大家为他兴建庙宇,他的威灵能护佑千里之内的黎民。 年年给庄上降下滋润的甘露,岁岁在村中洒落祥瑞的庆云。”

孙悟空听了,说道:“这大王能给你们施甘雨、降庆云,听起来也是好事啊,可你们怎么还这么伤心烦恼呢?”那老者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捶胸,恨恨地说道:“老爷啊!

虽说这大王给了些好处,可也留下不少怨恨,就算他有慈悲施惠之举,却也伤害了人命。 就因为他每年都要吃童男童女,这样的神,根本算不得光明正直啊。” 孙悟空追问道:“他真的要吃童男童女?”

老者回答:“千真万确。”孙悟空又问:“想必今年轮到你们家了吧?”老者无奈地说:“是啊,今年正好轮到我家。我们这个地方,住着一百来户人家。这里归车迟国元会县管辖,叫陈家庄。这大王每年都要举行一次祭祀,必须献上一个童男、一个童女,还有猪羊等各种祭品供奉给他。他享用了这些,就保我们风调雨顺;要是不祭祀,他就会降下灾祸。”

孙悟空问:“您府上有几个儿子?”老者捶着胸,满脸悲痛地说:“可怜啊!可怜!还说什么儿子,真是羞煞我们了!这位是我弟弟,名叫陈清,我叫陈澄。

我今年六十三岁,他五十八岁,我们在儿女这件事上都很不顺。我五十岁了还没有儿子,亲友们都劝我纳妾。没办法,我娶了一房妾室,生了个女儿,今年刚满八岁,取名叫一秤金。”

猪八戒好奇地问:“这名字好贵重啊!怎么叫一秤金呢?”老者解释道:“我因为一直求子艰难,就到处修桥补路,建寺庙、造佛塔,还经常布施斋饭给僧人。

专门有一本账目,记录着各处花了多少钱,这里三两,那里五两,到生女儿这一年,前前后后正好花了三十斤黄金。三十斤就是一秤,所以就叫她一秤金。”

孙悟空接着问:“那另一个童男又是谁的儿子呢?”老者说:“我弟弟也有个儿子,同样是妾室所生,今年七岁了,名叫陈关保。”孙悟空又问:“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呢?”老者说:“我家一直供奉着关圣爷爷,这孩子是在关圣爷爷的神位前求来的,所以取名叫关保。我们兄弟俩加起来都一百二十岁了,就这么两个孩子。

没想到今年轮到我家祭祀,实在不敢不献啊。想到父子、父女之间的深情,实在是难以割舍,所以就先给孩子们做一个超生道场。这就是所谓‘预修亡斋’的缘由啊。”

唐僧听了这番话,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说道:“这正应了古人说的:‘黄梅还没掉落,青梅却先落了,老天偏偏要伤害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孙悟空笑着说:“等我再问问他。

老公公,您府上有多少家产啊?”两位老者回答道:“还算不少:水田有四五十顷,旱田有六七十顷,草场有八九十处;水黄牛有二三百头,驴马有二三十匹,猪羊鸡鹅更是数都数不清。家里还有吃不完的陈粮,穿不完的衣服。家产产业,确实也能算得上富足。”

孙悟空说:“您这么大的家业,想必是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吧。”老者疑惑地问:“您怎么看出我省吃俭用了呢?”孙悟空说:“既然有这么丰厚的家产,怎么就舍得把亲生儿女拿去祭祀呢?

花五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个童男;花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一个童女。加上其他费用,顶多不过二百两银子,这样就能留下自己的儿女传宗接代,这不是挺好的吗?”两位老者流着泪说:“老爷啊!您有所不知。那大王神通广大,非常灵验,还经常到我们百姓家里走动呢。”

孙悟空问:“他来走动的时候,你们看到他长什么样子吗?有多高多大?”两位老者说:“从来没见过他的样子,只闻到一阵香风,就知道是大王爷爷来了,大家赶忙在斗里装满香点燃,老老少少都朝着香风的方向下拜。我们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知道。老老小小每个人出生的年月,他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只要亲生的儿女,才肯享用。别说二三百两银子没地方买,就算是花几千万两银子,也买不到和我们儿女同年同月出生,还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啊。” 孙悟空说:“原来如此。也罢,也罢,你先把你儿子抱出来,让我看看。”陈清赶忙走进里屋,把关保抱到厅上,放在灯前。

小孩子哪里知道生死之事,正笼着两袖果子,蹦蹦跳跳地吃着玩耍呢。孙悟空见了,默默地念了声咒语,摇身一变,变得和关保一模一样。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在灯前一起跳舞,把老者吓得急忙跪在唐僧面前,说道:“老爷,使不得啊!使不得啊!这位老爷刚刚还在说话,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和我儿子一模一样了,叫他们一声,两人一起答应,一起走动!这可要折损我们的寿命啊!请现出您本来的样子吧!

请现出您本来的样子吧!”孙悟空在脸上抹了一把,变回了自己的模样。老者跪在他面前说:“老爷原来有这样神奇的本事。”孙悟空笑着问:“像你儿子吗?”老者说:“像!像!像!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嘴脸,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衣服,连高矮都一样。”孙悟空说:“你还没仔细看呢。拿秤来称一称,看看是不是和他一样重。”老者说:“是,是,是。肯定一样重。”孙悟空问:“像这样,能通过祭祀这一关吗?”

老者说:“太好了!太好了!肯定能祭得过去!” 孙悟空说:“我现在就替这孩子去赴死,留下你们家的香火后代,我去代替他祭祀那大王。”陈清听了,立刻跪地磕头,说道:“老爷如果真的慈悲为怀,能替我儿子去,我送您白银一千两,给唐老爷做去西天的盘缠。”孙悟空说:“就不谢谢老孙我吗?”

老者说:“您要是替我儿子去祭赛,就没您了呀。”孙悟空问:“怎么就没我了?”老者说:“那大王会把您吃了呀。”孙悟空说:“他敢吃我?”

老者说:“他要是不吃您,难道还嫌您肉腥?”孙悟空笑着说:“一切听天由命吧。要是被他吃了,那是我命短;要是没被吃,那就是我的造化。我这就去替你们祭祀。”

陈清一个劲儿地磕头道谢,还答应再送五百两银子。只有陈澄既不磕头,也不说感谢的话,只是靠着屏门痛哭。孙悟空明白了他的心思,走上前拉住他说:“老大哥,你既不答应我,也不谢我,是不是舍不得你的女儿呀?”陈澄这才跪下说:“确实舍不得啊。承蒙老爷您的深情厚意,能救我侄子的命,这已经很难得了。

但我没有儿子,就这一个女儿,等我死了以后,她肯定会哭得肝肠寸断,我怎么舍得把她送去呢!”孙悟空说:“你赶紧去蒸五斗米的饭,再准备些好吃的素菜,给我那长嘴的师父吃。

让他变成你女儿的模样,我们兄弟俩一起去祭祀。干脆做件大好事,救下你两个孩子的性命,怎么样?”猪八戒听到这话,心里大惊失色,说道:“哥哥,你自己想逞能,却不管我的死活,非要拉上我。”孙悟空说:“贤弟,俗话说:‘鸡儿不吃没付出劳动的食物。’咱们进了人家的门,承蒙人家用丰盛的斋饭招待,你刚刚还叫嚷着吃不饱,现在怎么就不愿意帮人家解救患难呢?”猪八戒说:“哥啊,你会变化,可我不会呀。”

孙悟空说:“你也有三十六般变化,怎么会不会呢?”

唐僧也说道:“悟能,你师兄说得在理,处理得恰当。常言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来感谢人家的厚意,二来也算是积阴德。况且这大晚上的也没别的事,你们兄弟俩就去走一趟吧。”猪八戒说:“你们看师父说的什么话!我只会变山、变树、变石头、变大象、变水牛,变个大胖汉子还行,要是变成小女儿,可就有点难了。”孙悟空说:“别听他的,把你女儿抱出来看看。”陈澄赶忙走进屋里,把一秤金抱到了厅上。

一家人,妻妾老小,不分男女内外,都跑出来磕头礼拜,只求能救下孩子的性命。只见那女儿头上戴着一个镶嵌八宝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着一件红中带黄的纻丝袄,外面罩着一件官绿色绸缎、棋盘领样式的披风,腰间系着一条大红花绢裙,脚下蹬着一双虾蟆头样式的浅红纻丝鞋,腿上还系着两只绡金的膝裤儿,正袖着果子吃呢。

孙悟空说:“八戒,这就是那女孩儿。你快点变得像她,我们好去祭祀。”猪八戒说:“哥呀,像这么小巧俊秀的模样,我怎么变呀?”孙悟空催促道:“快点!别找打!”猪八戒慌了,说道:“哥哥别打,我变变看。” 这呆子赶忙念起咒语,把头摇了好几下,喊道:“变!”还真把头变了过来,看起来有点像女孩儿的脸,可就是肚子又胖又大,显得十分笨拙,怎么看都不像。

孙悟空笑着说:“再变一变!”猪八戒无奈地说:“随你怎么打吧!我变不过来了,能怎么办?”孙悟空说:“难道要弄个丫头的头,和尚的身子?搞得不男不女的,这怎么行呢?你快施展罡气。”说完,孙悟空朝他吹了一口仙气,猪八戒果然立刻把身子变了过来,和那女孩儿一模一样。

孙悟空便对两位老者说:“二位老人家,带着你们的家眷和儿女进去吧,可别弄错了。等会儿,我这兄弟要是偷懒耍赖,躲进去了,就不好辨认了。你们拿些好果子给他们吃,千万别让他们哭叫,万一被大王察觉到,走漏了风声就麻烦了。我们这就去了!” 好一个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吩咐沙僧保护好唐僧,自己变成陈关保,猪八戒变成一秤金。

两人都准备妥当后,孙悟空问:“到底怎么供奉啊?是把我们捆起来送去,还是绑起来送去?是蒸熟了送去,还是剁碎了送去?”猪八戒说:“哥哥,别捉弄我了。我可没这些本事。”

老者赶忙说:“不敢!不敢!只是用两个红漆的丹盘,让二位坐在盘里,放在桌上,再叫两个年轻人抬着一张桌子,把你们抬到庙里去。”孙悟空说:“好!好!好!把盘子拿出来,我们先试试。”

老者立刻拿出两个丹盘,孙悟空和猪八戒分别坐了上去。四个年轻人抬起两张桌子,在天井里走了走,又抬回放在堂上。孙悟空高兴地说:“八戒,像这样走走耍耍,咱们也算是能上台面的和尚了。”

猪八戒说:“要是抬出去再抬回来,来回抬到天亮,我也不怕。可要是抬到庙里,就要被吃掉了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孙悟空说:“你就看着我。要是那妖怪要吃我,你就赶紧跑。”

猪八戒说:“谁知道他先吃谁呀?要是先吃童男,我还能跑,要是先吃童女,我可怎么办?”老者说:“往年祭祀的时候,我们这儿有胆子大的人,躲在庙后面,或者藏在供桌底下,看到那妖怪是先吃童男,后吃童女。”

猪八戒一听,高兴地说:“运气好!运气好!”兄弟俩正说着,只听到外面锣鼓喧天,灯火通明,同村的人打开前门,喊道:“把童男童女抬出来!”那老者哭哭啼啼的,四个年轻人把孙悟空和猪八戒抬了出去。他们俩究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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