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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有家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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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里南平稳地驶离主干道,拐进一条两侧栽满高大杨树的乡间柏油路。

道路变窄,却异常平整干净。

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成碎金,斑驳地洒在深色的车身上。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淡淡的花香,取代了城市的尾气味道。

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还有500米。】

孟屿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半分。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想看看自己的仪容是否妥当。

镜子里映出他略显紧绷的侧脸,还有后排诸葛大圣沉静中带着一丝归家期许的目光。

车子转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

路的尽头,是一个掩映在浓绿树荫下的、颇有些年头的青砖院落。

院墙不高,爬满了郁郁葱葱的丝瓜藤和扁豆蔓,开着零星的小黄花。两扇厚重的、刷着朱红色漆(有些地方已经斑驳)的木质大门敞开着。

而在那敞开的院门口,以及门内影壁墙前的小空地上,已经聚了好些人!

显然,得到消息的亲戚们早就翘首以盼了。

最显眼的依旧是那位身材魁梧、站姿笔挺如松的二舅公(诸葛大圣的二舅),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背着手,眼神锐利地锁定着缓缓驶近的“铁盒子”。

他旁边,倚着门框的是气质慵懒、穿着米白棉麻衬衫的小舅诸葛青,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打量着这辆与乡野气息格格不入的豪车。

除了他们,影壁墙前还站着几位年纪稍长的叔伯婶娘,以及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子,好奇又拘谨地张望着。

显然,诸葛家今天相当热闹。

孟屿稳稳地将车停在院门口一侧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熄了火。

引擎声的消失让四周只剩下风声鸟鸣。

“到了。”

诸葛大圣的声音带着回家的松弛感。

副驾上的大力被这短暂的安静唤醒,她揉了揉眼睛,迷蒙的目光投向窗外,看到门口熟悉又热闹的景象,脸上立刻绽开温暖的笑容,利落地解安全带、叠好小毯子、推门下车:“二舅公!小舅!三姨婆!王奶奶!……”

她清脆的声音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更大的涟漪。门口的众人纷纷露出笑容,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哎!丫头回来啦!”

二舅公洪亮的声音响起,张开双臂。大力笑着扑过去拥抱他。

“大力回来啦!快让三姨婆看看!”

一位穿着素雅旗袍、戴着银丝眼镜、气质颇为知性严肃的老太太(三姨婆)也笑着迎上来。

“大力姐姐!”几个小孩子也兴奋地叫着。

趁着大力被长辈们围住问候的间隙,孟屿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他没有立刻走向人群中心,而是动作极其自然地绕到车后,拉开了后车门,恭敬地请诸葛大圣下车:“妈,您慢点。”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一直留意着他的诸葛青挑了挑眉。

诸葛大圣优雅下车,对着门口众人笑道:“二哥,三姨,小青,王姨……都出来啦?”

“大姐回来,我们能不出来迎迎嘛!”三姨婆笑着应道,目光却已经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孟屿身上。

孟屿关好车门,挺直脊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好奇的、审视的、友善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脸上保持着镇定礼貌的微笑,手心却微微有些汗湿。

他没有迟疑太久,几步走到车尾,拉开了后备箱——里面除了给外公外婆的核心礼物,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些东西。

他弯腰,从后备箱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摸出两条包装精美的、本地口碑极好的高档香烟(这是他昨天特意让朋友从市区送来的)。

然后,他拿着烟,步履沉稳地走向院门口那几位明显是男性长辈聚集的地方。

目标明确,首先是那位气场最强的二舅公。

孟屿走到二舅公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微微躬了躬身,双手将一条烟递了过去,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

“二舅公好!我叫孟屿。头次登门,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您抽烟。”

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扭捏。

二舅公明显愣了一下。

他锐利的目光先是落在孟屿脸上,审视着他的眼神和神态,又看了看递到眼前的烟——牌子他认得,是本地老烟枪都认的好烟,不便宜,但也绝不浮夸。这份“心意”。

分寸拿捏得极好,既表达了尊重,又不显得刻意讨好或炫耀。

“哦?”

二舅公浓眉一挑,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好小子!懂规矩!”

他爽朗一笑,伸出大手,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那条烟,还顺手拍了拍孟屿的肩膀。

那力道不轻,带着军人特有的豪爽,拍得孟屿肩膀微微一沉,却也让他心头一松——这关,似乎过了!

接着,孟屿转向旁边几位看起来是叔伯辈的长者(是大圣的堂兄弟之类),同样双手递上烟,脸上笑容真诚:“各位叔叔伯伯好!我叫孟屿。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态度谦逊,称呼得体。

那几位叔伯显然没料到这开豪车来的年轻人这么接地气,这么懂“老礼”,都有些意外,随即脸上都露出了受用的笑容,纷纷接过烟,客气地回应:

“哎呀,客气了客气了!”

“小伙子不错!懂礼数!”

“快进屋快进屋!”

孟屿最后才走到一直抱着手臂、倚着门框看戏的诸葛青面前。

他同样递上一条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却比刚才更随意自然了些:“小舅好。我叫孟屿。听说您搞艺术?这烟……解乏提神,灵感枯竭的时候来一根?”

诸葛青看着递到眼前的烟,又看看孟屿那张带着真诚笑意、眼神清朗的脸。

再回想他刚才那一套行云流水、既尊重长辈又不卑不亢的“发烟叫人”操作,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终于化开,变成了一个带着点欣赏的真实笑容。

“行啊,孟老板,”诸葛青接过烟,拿在手里掂了掂,眼神瞟了一眼那辆库里南,又落回孟屿脸上,语气带着调侃,却不再有审视,“排面够足,礼数也周全。有点意思。”

他拍了拍孟屿另一边肩膀,力道比二舅公轻多了,“走,进屋吧,老爷子老太太等半天了。”

这时,大力也从长辈的包围中脱身,快步走到孟屿身边。

她很自然地挽住了孟屿的胳膊,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开始小声地、清晰地给他介绍刚才没来得及打招呼的长辈:

“孟屿,这位是三姨婆,以前是我的语文老师,可厉害了!”

“这位是王奶奶,看着我长大的,就像我亲奶奶一样。”

“这位是……”

她语速不快,声音清晰,确保孟屿能听清每一个称呼和关系。

孟屿认真地听着,随着大力的介绍,对每一位长辈都微微躬身,再次问好:“三姨婆好!”“王奶奶好!” 态度恭谨而真诚。

诸葛大圣看着女儿体贴地引导着孟屿融入,看着孟屿那虽紧张却不失分寸的应对,看着周围亲戚们脸上逐渐化开的友善笑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对着还在门口张望的众人挥挥手:“行了行了,都别杵门口了,进屋!进屋说话!”

二舅公也大手一挥,洪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气:“对对对!进屋!开饭!孟小子,来来来,跟二舅公坐一块儿!咱爷俩好好唠唠!”

他刚才那一拍,似乎已经把孟屿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在众人的簇拥和好奇目光的洗礼下,孟屿被大力挽着,跟在大圣身后,终于迈过了那道象征着真正接纳的、沉甸甸的朱红色门槛。

门内,饭菜的香气和家的喧闹扑面而来。

厚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青砖铺就的院落不算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

墙角倚着几丛蓬勃的月季,开得正艳。几棵老柿子树枝叶繁茂,在院子里投下大片的荫凉。

正对着影壁墙的是几间坐北朝南的青瓦房,门窗都是老式的木格样式,漆色有些斑驳,却透着岁月的温润。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淡淡的茶香,还有老房子特有的、干燥木质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热闹的人声从堂屋里传出来。刚才在门口迎接的亲戚们,此刻都聚在了堂屋内外,好奇的目光依旧追随着新来的年轻人。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闹,笑声清脆。

诸葛大圣一进门,就被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慈祥却眼神清亮的老太太(外婆)拉住了手,连声问着路上的情况。

大力则被三姨婆和王奶奶等几位女性长辈围住,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孟屿站在稍显局促的堂屋中央,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带着善意却依旧充满探究的视线。

他努力维持着镇定,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手心却微微出汗。

就在这时,堂屋正中央,那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八仙桌旁,一个声音沉稳地响起,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屋内的嘈杂:

“孟小子,过来坐。”

声音来自桌旁主位上的老者。

他穿着朴素干净的深灰色中山装,身形并不算高大,甚至有些清瘦,但坐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头发已经全白,梳理得一丝不苟。

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尤其那两道雪白的长眉下,一双眼睛并不十分锐利,却异常深邃、沉静,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和阅尽沧桑的淡然。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手里端着一个白瓷茶杯,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

目光平静地落在孟屿身上,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审视。

这就是大力的外公。

堂屋里的声音瞬间小了许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孟屿和外公身上。

孟屿心头一凛,立刻收敛心神,快步走到八仙桌前,对着外公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外公好!我是孟屿。”

“嗯。”

外公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了指桌旁一张空着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木方凳,“坐。路上辛苦,喝口茶。”

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谢谢外公。”

孟屿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端正得像个小学生。

外公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一个同样古朴的白瓷茶壶,动作缓慢而稳定地,给孟屿面前一个干净的茶杯注入了澄澈金黄的茶汤。

茶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起,带着一种清冽的兰花香。

“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自己采的。”外公将茶杯往孟屿面前轻轻推了推。

孟屿双手捧起茶杯,没有立刻喝,而是先凑近闻了闻那清雅的香气,然后才小心地啜饮了一小口。

茶汤入口微涩,随即回甘悠长,齿颊留香。

“好茶!清香甘醇,外公好手艺。”

孟屿放下茶杯,由衷地赞道。他不懂茶道,但这份真诚的欣赏是发自内心的。

外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他放下自己的茶杯,终于开始了正式的“盘问”。

问题并不尖锐,却直指核心,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淡然和洞察。

“听大圣说,你是做科技的?具体是做什么的?”

外公的声音平缓,目光平静地看着孟屿。

“是的,外公。”

孟屿坐得更直了些,声音沉稳清晰,“主要是做文娱产业相关的区块链技术应用,还有一些人工智能方向的探索。公司叫‘宇宙魔方’,主要是搭建平台,帮助创作者保护版权以及二次开发,让他们的作品能有更透明、更公平的价值流转。”

他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避免过多专业术语。

“哦?版权保护?”外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好。以前那些写书的、画画的,被坑的不少。现在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来做,是好事。”

他没有追问技术细节,而是直接点出了其社会价值,这份眼光让孟屿心中暗凛。

“老家是哪里的?”

外公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我是福利院长大的,外公。”

孟屿坦然回答,声音平静,没有任何闪躲:“从小在上海的阳光福利院。

院长妈妈和老师们就是我的家人。”他目光清澈,坦然迎向外公审视的目光。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外公的意料。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孟屿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重新评估着什么。

片刻后,他缓缓放下茶杯,只说了三个字:“不容易。”

语气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理解,没有同情,也没有轻视,只有对过往艰辛的洞悉和认可。

“现在和大力住一起?”外公的问题似乎跳跃了,但孟屿立刻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是的,外公。在市区一个叫爱情公寓的地方,和好朋友他们一起,大家都很照顾我们。”

孟屿回答得坦荡。

“嗯,年轻人,互相照应,挺好。”

外公点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蕴含着什么。

就在这时,周围的“火力支援”也开始了。

三姨婆扶了扶她的银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教师特有的审视,语气直接而务实:“小孟啊,听大力说,你那公司做得挺大?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啊?够不够养家糊口?”

问题直白得让孟屿脸皮微热。

孟屿还没开口,坐在外婆身边、一直拉着大力手的王奶奶就嗔怪地拍了一下三姨婆的胳膊:“哎呀,她三姨!你这问的!人家孩子第一次来,哪有这么问的!”

她转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问孟屿:“小孟啊,别理她!奶奶问你,会做饭不?我们家大力啊,聪明是聪明,那双手啊,搞研究行,下厨房可就不灵光喽!你要多担待啊!”

这问题看似家常,实则也是关心大力的生活。

倚在门框边的诸葛青也笑着插话,语气带着点艺术家的刁钻:“孟老板,你那‘宇宙魔方’听着挺玄乎。搞科技的是不是都特理性?那你说说,艺术这玩意儿,比如我现在搞的那个沉浸式光影雕塑,你觉得是形式大于内容,还是内容驱动形式?”

这问题直接把孟屿从柴米油盐拽进了形而上的艺术讨论。

甚至旁边一位看起来是叔伯辈的长者,也半开玩笑地问:“小孟啊,打算什么时候和大力要孩子啊?老爷子老太太可都盼着呢!”

这话一出,连旁边几位婶娘都笑了起来。

问题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有关心物质的,有关心生活的,有考验思想的,还有催生的……五花八门,角度刁钻。

孟屿坐在八仙桌旁,感觉像参加了一场全方位无死角的答辩会。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额角却悄悄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面对三姨婆的“工资拷问”,他斟酌了一下,坦诚道:“三姨婆,公司效益还不错,具体的数字涉及股东信息不太方便说,但请您放心,我和大力生活得很好,也有足够的能力规划未来。而且……”

他看了一眼正被王奶奶拉着手、脸上带着无奈笑意的大力,补充道,“公司的财务现在主要是大力在监管,她很厉害。”

这个回答既表明了态度,又巧妙地抬了大力一手,还避开了具体数字的尴尬,让三姨婆推了推眼镜,没再追问。

面对王奶奶的“做饭问题”,他撒了一个谎:“王奶奶,说实话,我做饭水平也一般,就会点简单的。不过,大力喜欢吃的几样,比如番茄鸡蛋面、清蒸鱼,我还是能拿得出手的。以后一定多跟您学学!”

态度诚恳,还带着点小谦虚,引得王奶奶直乐。

面对诸葛青刁钻的艺术问题,孟屿知道不能硬答,坦然一笑:“小舅,您这问题可把我问住了。艺术和科技,我觉得就像两条河,有时候并行,有时候交汇。您的作品我没看过不敢妄评,但我觉得,能让观众产生共鸣和思考的,就是好作品。形式也好,内容也好,都是为这个服务的吧?”

避实就虚,承认不懂,但也表达了自己的理解,不算失分。

至于催生问题……孟屿的脸是真的有点红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大力。

大力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窘迫和一丝甜蜜的无奈。

孟屿轻咳一声,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哎呀!你们烦不烦呀!”

大力终于忍不住了,她挣脱王奶奶的手,几步走到孟屿身边,像只护崽的小母鸡,叉着腰,对着七嘴八舌的长辈们,声音清脆又带着点嗔怒,“查户口呢?问东问西的!孟屿第一次来,你们让他喘口气行不行?还有要孩子……我们才多大!你们急什么呀!”

她这直球护夫的举动,瞬间让堂屋里的气氛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长辈们被她的“炸毛”逗乐了,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外公,嘴角也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诸葛大圣也笑着走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消停点!看把我们家大力急的!爸,您看……”她看向外公。

外公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抬起那双深邃的眼睛,目光在孟屿脸上停留了几秒。

那目光里,有对他刚才应对的审视,有对他坦诚回答福利院出身时那份坦荡的赞许,也有对他面对各种“拷问”时那份沉稳和真诚的认可。

然后,外公的目光扫过周围还在笑着的亲戚们,最后落在一脸“护犊子”表情的大力身上,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缓缓地、清晰地绽放出一个极其难得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茶喝得差不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孟屿身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带着一种郑重的接纳:

“孟小子,开饭吧。尝尝你外婆的手艺。”

这简单的一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敕令,瞬间驱散了刚才所有的“硝烟”。

“对对对!开饭开饭!”

“饿死我了!外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快去洗手!”

堂屋里顿时又热闹起来,长辈们的注意力终于从孟屿身上移开,话题迅速转向了即将上桌的美味佳肴。

那无形的“考场”压力,终于消散在饭菜的浓郁香气和家的喧闹声中。

孟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后背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依旧气鼓鼓、脸颊微红的大力,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指尖冰凉,带着点汗湿。

大力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也反手握紧了他,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看吧,有我呢”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刚才那点嗔怒早已化作了眼底的星光。

外婆笑着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浓郁的酱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堂屋。

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堂屋里饭菜的香气愈发浓郁,勾得人食指大动。

外婆和三姨婆等几位女性长辈端着热气腾腾的碗盘鱼贯而出,厨房里锅勺碰撞的声音也渐渐停歇。

孟屿下意识地站起身,想帮忙端菜。他刚迈出一步,就被旁边的大力轻轻拉住了衣角。

“坐着。”大力仰着脸,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眼神示意他看外公。

孟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外公依旧端坐在八仙桌的主位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正平静地看着他,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你是客,坐着。

与此同时,诸葛大圣也笑着走过来,轻轻按了按孟屿的肩膀:“行了小孟,到家了哪有让你动手的道理?坐着等着吃就行。”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长辈的关怀和不容拒绝的意味。

孟屿只好重新坐下,心头却有些过意不去。

他看着长辈们忙碌的身影,尤其是外婆那微驼的背影,总觉得该做点什么。目光扫过堂屋角落堆着的那些“爱的战略物资”,他心中一动,凑近大力耳边,压低声音道:“大力,去车上把后备箱里那五瓶茅台拿进来吧?就那几瓶上了年份的,我看今天叔伯舅舅们都在,正好……”

他特意强调了数量是五瓶。

大力闻言,立刻明白了孟屿的意思——这是想“借花献佛”,用美酒来答谢长辈们的热情。

她点点头,利落地站起身:“行!我去拿!” 说完,她没自己一个人去,而是扬声对着门口方向喊道:“小舅!二舅公!还有三叔公!麻烦你们几个力气大的,跟我去搬点好东西呀!孟屿给大家准备了点好酒!”

这一嗓子,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好酒?”二舅公耳朵最尖,洪亮的嗓门立刻响起,“丫头,什么好酒?”

“茅台?年份的?”诸葛青也来了兴趣,放下抱着的胳膊。

几位叔伯辈的男性长辈也纷纷看过来。

“去了就知道啦!保证是好东西!”大力笑着卖了个关子,率先朝门口走去。

二舅公、诸葛青,还有一位被点名的、看起来颇为健硕的三叔公,立刻兴致勃勃地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四人回来了。

大力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瓶,二舅公一手一个拎着两瓶,诸葛青和三叔公也各拿了一瓶。

五瓶包装考究、一看就颇有年头的茅台酒,被放在了八仙桌旁边的条案上,瞬间成了新的焦点。

“嗬!真是茅台!还是这种老包装的!”

二舅公拿起一瓶,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年份,眼睛都亮了,“好小子!孟屿!够意思!”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孟屿的肩膀(又是一记铁砂掌),洪亮的笑声里充满了赞许。

“行啊孟老板,下血本了!”

诸葛青也掂量着手中的酒瓶,对着孟屿挑了挑眉,笑容里带着点调侃和欣赏。

其他几位男性长辈也围过来,看着那几瓶酒,啧啧称赞,看向孟屿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亲近和满意。

孟屿看着长辈们的反应,心里那点过意不去总算消散了些。他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一点心意,大家高兴就好。”

同时,他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心:今天这架势,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既然躲不过,那就豁出去了!他得把态度拿出来,让长辈们看到他的诚意!

**敞开了肚子喝!** 大不了醉了,也是倒在老宅里,总比被说扭捏强!

这时,饭菜都已上齐。

两张巨大的、能坐十几人的圆桌面(平时收着,有客才用)被抬了出来,拼接在堂屋中央,铺上了干净的塑料桌布。

琳琅满目的菜肴摆满了桌面,香气四溢。

红烧肉油亮诱人,清蒸鱼鲜嫩完整,各色时蔬青翠欲滴,还有外婆拿手的炖鸡汤、酱排骨……满满当当,透着家的丰盛和热情。

按照老规矩,男人们自然地被安排坐在了主桌(围着八仙桌和拼起来的大桌),女眷们则坐了另一桌。

孟屿被安排在了外公的右手边,旁边挨着二舅公和三叔公,诸葛青则坐在他对面。

大力和诸葛大圣自然去了女眷那桌,隔着不远的距离。

随着外公拿起筷子,在主位象征性地夹起一块青菜,沉稳地说了一声:“都动筷吧。”

家宴,正式开席。

堂屋里瞬间热闹起来,碗筷碰撞声、谈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孟屿刚拿起筷子,准备夹一块眼前的红烧肉。坐在他旁边的三叔公(就是刚才一起去搬酒的那位健硕叔伯)已经眼疾手快地拿起了桌上那瓶刚打开的茅台,对着孟屿面前一个干净的、印着“劳动模范”字样的白瓷茶杯

(是的,这里喝酒不用小酒杯,直接上茶杯!)就咕咚咕咚倒了满满一杯!

那清澈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来来来!小孟!”

三叔公声音洪亮,带着北方汉子的豪爽,“头一次来!我给你满上!这第一杯,必须干了!欢迎你加入我们诸葛家!”

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孟屿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满满一茶杯的高度白酒!

孟屿看着那杯几乎要溢出来的透明液体,闻着那浓烈醇厚的酒香,心头一跳,但想到刚才的决心,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容,双手稳稳地捧起那沉甸甸的白瓷茶杯,对着三叔公,也对着主位上正看着他、眼神深邃的外公,更对着满桌投来善意目光的长辈们,朗声道:

“谢谢三叔公!谢谢各位长辈!这杯酒,我敬大家!感谢大家的热情款待!我干了,您们随意!”

说罢,在众人或惊讶、或赞许、或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仰起脖子,喉结滚动,竟真的将那满满一大茶杯的茅台,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带着浓烈的香气和强烈的刺激感。

孟屿的脸颊几乎是瞬间就涌上了一层明显的红晕,但他眼神依旧清亮,放下茶杯时,杯底朝上,一滴不剩!

“好!”

“痛快!”

“小伙子好酒量!”

桌上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气氛瞬间被点燃!

二舅公更是哈哈大笑,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好小子!够爽快!来!二舅公陪你走一个!”

堂屋里的气氛,在孟屿那杯“开门红”之后,彻底被点燃了。

男桌这边,酒香混合着菜肴的香气,以及男人们逐渐高涨的声浪,形成一股浓烈而欢腾的热流。

孟屿放下那个空荡荡的、印着“劳动模范”的白瓷茶杯,杯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一股灼热感从胃里直冲头顶,脸颊滚烫,但神志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亢奋。

他眼神清亮,脸上带着豁出去的笑容,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

果然,三叔公刚坐下,还没等孟屿喘口气,旁边的二舅公就立刻抄起了酒瓶!

“好小子!够爷们儿!来!二舅公跟你喝一个!欢迎你加入咱们老诸葛家!”

二舅公声音洪亮如钟,动作更是豪迈,直接给自己的茶杯也倒了个满杯(那茶杯比孟屿刚才那个还大一圈!)。

然后不由分说地跟孟屿手边刚被三叔公再次满上的杯子重重一碰!“干了!”

孟屿看着那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的第二杯,心一横,牙一咬,双手捧杯,再次仰脖!

咕咚!咕咚!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入喉咙,烧灼感更甚!

放下杯子时,他感觉自己的耳根子都烫得要冒烟了,但眼神依旧倔强地亮着。

“好!痛快!”二舅公满意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都晃了晃。

“孟老板海量啊!”诸葛青坐在对面,晃着自己杯子里浅了小半的酒(他喝得比较克制),笑着起哄,“来来来,不能只跟长辈喝啊!咱俩年纪差不太多,走一个?为……嗯,为咱们家小天才大力干一杯?”他找了个非常合理的借口。

孟屿哪敢拒绝?三叔公再次满上(三叔公俨然成了专业倒酒师),端起第三杯,对着诸葛青:“小舅舅,敬你!以后多指教!”

又是一饮而尽!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他强行压了下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

“小孟啊,我是大力她大表叔!来来来,咱爷俩走一个!”

“孟屿是吧?我是三舅!听大姐说你本事不小啊!就冲这份实在劲儿,咱俩喝一杯!”

“还有我呢!我是你王姨家的……算起来是大力表舅哥?哈哈,不管了!喝!”

劝酒的理由五花八门,有按辈分来的,有按亲戚关系论的,有单纯为这份豪爽的,甚至还有为“宇宙魔方”前途光明的……酒杯(大茶杯)一次次被满上,又一次次被孟屿仰头灌下。

他几乎是来者不拒,每一次举杯都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豪气,每一次放下空杯都引来一片更响亮的叫好和更热情的满杯。

桌上的空茅台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

孟屿的脸颊红得像煮熟的虾子,额头和鬓角全是汗珠,眼神也开始有些迷离,但嘴角那抹笑容却始终倔强地挂着。

他感觉自己像一台高速运转、即将过载的发动机,全靠意志力在强撑。

而另一边,女桌的氛围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虽然也热闹,但更多的是细碎而温馨的交谈和笑声。

菜肴精致可口,话题也围绕着生活和情感。

外婆拉着大力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慈爱,细细地问:“大力啊,在市区住得惯不惯?孟屿那孩子……对你好不好?平时都谁做饭啊?”

每一个问题都透着最朴实的关心。

王奶奶则凑得更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的笑意:“丫头,跟奶奶说实话,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办事儿啊?我看孟小子人不错,稳重!早点定下来好!”

催婚的意图毫不掩饰。

三姨婆虽然坐在稍远些,但耳朵尖着呢,她扶了扶眼镜,隔着桌子问:“大力,你研究生方向定了没?量子物理那条路可不好走,孟屿公司那边……你兼顾得过来吗?女孩子,事业和家庭都得顾好。”

教师的职业病,时刻关注着学生的规划和平衡。

诸葛大圣坐在主位,看着女儿被长辈们围着问东问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偶尔插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是安静地听着,眼神温和。

大力刚开始还惦记着男桌那边,尤其是看到孟屿被二舅公灌下第二杯时,她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想开口提醒他少喝点,但外婆的问题问得真切,王奶奶的八卦又太近,三姨婆的关切更是直指学业核心……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地、耐心地一一回答:

“外婆,我们住得挺好的,孟屿他……对我很好,做饭我们轮流做,或者叫外卖……”

“王奶奶,您别急嘛,我们有自己的计划……”

“三姨婆,我才刚上大学,您放心……”

她回答得条理清晰,态度温和又带着晚辈的尊重。

但注意力被这些细致而充满爱意的“盘问”牢牢占据,让她渐渐无暇他顾。

尤其是当外婆又拉着她问起孟屿喜欢吃什么菜、她会不会做时,她更是分神去回忆孟屿的饮食习惯。

完全没注意到男桌那边,孟屿已经在三叔公的“监督”下,灌下了第五杯还是第六杯满满的茅台!

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发飘,笑容也显得有些“憨”了。

诸葛大圣倒是将两桌的情形都看在眼里。她看着男桌那边热火朝天、孟屿强撑着豪饮的样子,又看看女儿这边被长辈们爱意包围、无暇分身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点无奈又好笑的笑容。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并没有出声提醒。

有些“考验”,是男人必须自己经历的。何况,看孟屿那小子强撑的样子,倒也有几分可爱。

堂屋里的喧嚣如同涨潮的海水,在茅台酒瓶的见证下达到了顶峰,此刻虽稍有回落,但余温犹炽。

男桌这边,战况激烈,但尚未“全军覆没”。

五个空了的茅台瓶子像沉默的勋章摆在桌角。

桌上杯盘狼藉,菜已凉了大半。劝酒的声浪不再如之前汹涌,但气氛依旧热烈。

几位叔伯辈的长辈,包括那位豪爽的三叔公,此刻都已是面红耳赤,眼神迷离。

他们不再主动出击,而是或靠着椅背满足地打着酒嗝,或红着脸相互拍着肩膀,口齿虽有些不清,但还在努力地参与着话题:

“好酒!真是好酒!”

“孟小子……实在!太实在了!”

“老哥几个……多久没这么痛快了……”

他们显然都喝到了兴头上,醉意明显,但还没到趴下的地步,只是战斗力锐减,处于一种满足的微醺状态。

偌大的圆桌旁,此刻还能稳稳坐着、眼神里尚存清明、甚至还能继续“战斗”的,只剩下三个人。他们成了酒桌上最后的“中流砥柱”。

主位上的外公,依旧坐得笔直如松,只是那清癯的脸上染上了明显的红霞,连两道雪白的长眉都透着暖意。

他深邃的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锐利,仿佛酒意洗去了表面的沉静,露出了内里的锋芒。他手里端着一个还剩小半杯酒的茶杯,目光灼灼地盯着孟屿,那眼神分明在说:还能战否?

孟屿的右手边,二舅公的状态则充满了豪迈的酒意。

他魁梧的身躯微微晃动,古铜色的脸庞红得发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额头上青筋微凸。眼神虽然有些飘忽,但那股子不服输的军人气势却如同烈酒般蒸腾!

他一只大手重重地拍在孟屿的肩膀上(力道比清醒时更重),震得孟屿也跟着晃了晃,另一只手则举着自己那同样只剩下小半杯酒的茶杯,声音洪亮如钟,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不容置疑的豪气:

“孟……孟小子!好……好样的!是条汉子!二舅公……没看错你!来!陪……陪二舅公……再……再来一个!咱……咱们爷俩……喝……喝个痛快!谁……谁先趴下……谁……谁是怂包!”

他舌头有点打结,但气势丝毫不减!

坐在对面的诸葛青,状态介于两者之间。他俊朗的脸庞也泛着桃花般的红晕,眼神有些迷离,嘴角那抹标志性的玩味笑意被酒精放大,显得有些“荡漾”。

他没有像二舅公那样豪言壮语,只是慢悠悠地晃着自己杯子里浅金色的酒液,对着孟屿和两位长辈,声音带着点慵懒的醉意和艺术家的调侃:“二伯……外公……您二位……宝刀不老啊!孟老板……更是……深藏不露!不过……”

他打了个小小的酒嗝,眼神瞟向那五个空瓶子,“……这库存……是不是……得悠着点了?再喝下去……我怕孟老板明天……得抱着他的‘宇宙魔方’……当吉他弹了……”

他这带着醉意的幽默,引得旁边几位醉醺醺的叔伯也跟着哄笑起来。

孟屿坐在风暴的中心。

他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额角和鬓发被汗水浸湿,一缕黑发不听话地贴在额前。眼神虽然努力聚焦,但明显带着浓重的迷离感,看人都有点重影了。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股酒气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地跳。二舅公那一巴掌拍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但!

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倔强,被酒精和这热烈的气氛彻底点燃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的小船,虽然颠簸,但龙骨未断!看着外公那灼灼的目光,听着二舅公那豪迈的“怂包”挑战,一股混合着豪气、责任感和“不能让大力丢脸”的意志力,如同强心剂般注入四肢百骸!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都带着浓烈的酒味。

他努力挺直摇摇欲坠的脊背,脸上扯出一个带着傻气却无比坚定的笑容,伸手就去够桌上的酒瓶!手有点抖,但动作异常坚决!

“好……好!二舅公……外……外公……小……小舅!喝!我……我孟屿……奉陪到底!”

他声音有点飘,但音量不小,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豪迈!

就在他颤抖的手即将碰到酒瓶的刹那……

“孟屿!!!”

一声清脆又带着明显焦急和怒意的女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堂屋里!

女桌那边的大力,终于从外婆、王奶奶、三姨婆等一众女性长辈的“爱的包围圈”中彻底挣脱出来!

当她看清男桌这边的情景——五个空瓶子!外公、二舅公、小舅舅那明显喝高的样子!尤其是看到孟屿那副脸红得像关公、眼神迷离涣散、身体摇摇晃晃却还要去抓酒瓶的“英勇就义”状时——她的心瞬间揪紧了!

她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按住了孟屿伸向酒瓶的手。

那手滚烫得吓人!

“你疯啦!喝了多少了!”

大力又急又气,看着孟屿迷蒙的眼神,心疼得不行,声音都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转头看向始作俑者,对着二舅公和诸葛青嗔怒道:“二舅公!小舅!你们还喝!看把他灌成什么样了!”

她又看向主位上的外公,语气带着点委屈和恳求:“外公!您管管他们呀!”

诸葛大圣也跟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三足鼎立”、醉态各异的景象,无奈地笑着摇头:“爸,二哥,行了啊!意思到了就行了!看把小孟喝的!再喝下去,真得让人抬回去了!”

外公那双被酒意洗得异常明亮的眼睛,看了看急得快哭出来的外孙女,又看了看身边脸红脖子粗、兀自不服输的二弟,最后目光落在孟屿那张虽然醉得厉害、却依旧强撑着挺直腰板、眼神里带着倔强和真诚的脸上。

良久,外公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缓缓地、极其清晰地绽放出一个极其难得的、带着暖意和赞赏的笑容。

他放下手中那半杯酒,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肯定,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过关了。”

“过关了。”

外公那三个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的咒语,瞬间击碎了孟屿强撑着的最后一道防线。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弦,在巨大的认可和如释重负的冲击下,骤然松弛。

然而,就在这松懈的瞬间,一股更汹涌的酒意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上头顶!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重叠。外公含笑的威严面容,二舅公那红彤彤、写满“再来三百回合”的豪迈脸庞,小舅那带着醉意调侃的笑容……全都变成了晃动的光影。

但孟屿的意识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清明,一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酒精的汪洋里跳跃:再敬外公一杯!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孟屿猛地站了起来!身体像狂风中的芦苇般剧烈摇晃,脚下如同踩着棉花,但他眼神却异常执着地锁定了主位上外公的方向。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劳动模范”茶杯,动作笨拙又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探身就去够酒瓶。

手抖得厉害,酒瓶被他碰得哐当一声。

“外……外公!”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却异常响亮,盖过了堂屋里所有的声音,“我……我敬您!谢……谢您……”

后面的话被浓重的酒嗝打断,他努力想把话说全,“……谢您……认可!我……我干了!”

他根本没等外公回应,也看不清外公脸上此刻是何表情,只是凭着那股蛮劲,抓起旁边三叔公好心(或者看热闹)递过来的新酒瓶,哗啦啦就往自己的大茶杯里倒。

酒液甚至洒出来不少,溅在桌布上。

然后,在所有人或惊讶、或担忧、或好笑的目光注视下,他双手捧起那沉甸甸、再次被倒得满满的茶杯,仰起脖子,咕咚咕咚……

这一次,吞咽的动作明显变得艰难而痛苦。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在吞咽火焰。

放下茶杯时,杯底重重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杯子里……居然还有浅浅一小层底。

他实在是灌不下去了。

下一秒,支撑他站立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唔……”孟屿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高大的身躯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毫无预兆地向旁边栽倒!

“孟屿!”

一直紧张地守在他身边的大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他身体倾斜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扑了上去。

娇小的身体如同一个柔软的锚点,险险地抵住了他沉重的、带着浓烈酒气的身体。

孟屿整个人几乎完全靠在了大力身上,脑袋无力地耷拉在她的颈窝里,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喷在她的皮肤上。

他身体的重量让大力踉跄了一下,但她咬着牙,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努力支撑着他,不让他滑倒在地。

她的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焦急,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没摔着。

堂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对年轻人。

外公看着孟屿那副强弩之末还要敬酒、最后软倒在大力怀里的样子,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点无奈,也带着更深的认可。

他挥了挥手,声音沉稳地发话:“行了,这孩子实诚,喝到位了。大力,扶他去歇着吧。就睡你以前那屋,你外婆都收拾好了。”

诸葛大圣也赶紧上前,和大力一起,一左一右架住孟屿的胳膊:“妈,您搭把手?”

她看向外婆。

“哎!来了来了!”

外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和诸葛大圣一起,帮着大力,三人合力,半架半扶地将已经完全不省人事、脚步虚浮的孟屿,艰难地挪向大力小时候住的那间厢房。

外婆在前面引路,推开房门。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

阳光透过糊着素白窗纸的木格窗棂洒进来,空气里有淡淡的松木香和阳光的味道。

一张铺着干净素色床单的老式木床靠在墙边,床头还放着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布偶兔子——那是大力小时候的玩伴。

“快,扶他躺下。”外婆指挥着。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孟屿沉重的身体安置在床上。

他的头一沾到枕头,就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像一滩软泥。

外婆看着孟屿那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又看看守在床边、一脸心疼和担忧的外孙女,脸上露出了慈祥而了然的笑容。

她并没有如外公所说让孟屿“单独睡一间”,而是转身从旁边的柜子里又抱出一床干净蓬松的被子,放在了床的外侧(靠大力这边的位置)。

“丫头,”外婆拍了拍大力的手背,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通透和包容,“晚上你就在这儿照看着点。他喝这么多,半夜要是渴了、吐了,身边不能没人。你小时候生病,不也是外婆这么守着你的?”

她的话语里没有丝毫的避讳和尴尬,只有对两个孩子的疼惜和理所当然的照顾。

显然,诸葛大圣已经将两人的关系和进展都告诉了二老。

外婆说完,又细心地帮孟屿把鞋脱了,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他肚子上,免得着凉。

做完这一切,她才对着诸葛大圣使了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的鸟鸣和孟屿略显粗重、带着酒气的呼吸声。

大力坐在床沿,看着床上那个醉得人事不省的男人。

他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去,浓密的睫毛安静地覆在眼睑上,平日里深邃锐利的眼眸紧闭着,眉头微蹙,似乎睡梦中也不太安稳。

平日里那种掌控一切、冷静自持的气场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甚至有点孩子气的脆弱。

一股巨大的心疼和柔情在大力心底弥漫开来。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就在这时,孟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他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和那温柔的触碰,眼皮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焦距模糊,努力了好久,才勉强捕捉到床边大力那关切的身影轮廓。

然后,在大力惊讶的目光中,他那张被酒意熏得通红的脸上,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绽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傻乎乎的笑容!

那笑容纯粹、满足,带着浓重的醉意,像个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糖果的孩子。

“大……大力……”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像含着一口水,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傻气,“嘿嘿……你……你真好看……比……比天上的仙女……还……还好看……”

大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醉醺醺的直球情话和奇怪的比喻弄得一愣,随即脸上“腾”地一下飞起两朵红云!她咬着下唇,又羞又恼,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胡说什么呢!醉鬼!”

孟屿似乎完全没感觉到那点“惩罚”,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傻笑里,眼神迷离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世美景。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沉重的手臂,似乎想去碰碰她的脸,但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软软地垂了下来,搭在了自己胸前。

“嘿……我……我今天……特别……特别高兴……”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傻话,眼神渐渐涣散,“外公……说……说……过关了……二舅公……拍我……嘿嘿……小舅……说我……酷……还……还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了。

“……我……我也有家了……”

他喃喃地吐出最后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嘴角依旧挂着那抹傻傻的、满足到极致的笑容。

话音未落,那强撑的最后一丝清醒彻底消失。

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合上。

搭在胸前的手彻底放松下来。

粗重而规律的呼吸声变得平稳悠长。

孟屿,终于彻底坠入了沉沉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醉梦之中。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沉睡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大力坐在床边,看着他安详的睡颜,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那句含混却直击心底的“我也有家了”。

心头那点羞恼早已被巨大的酸楚和汹涌的暖意淹没,眼眶微微发热。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划过他依旧滚烫的脸颊,停留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窗外,老宅的午后宁静而悠长。

门缝里,隐约传来堂屋那边收拾碗筷的轻响和长辈们压低声音的谈笑。

大力在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孟屿沉睡中依旧带着傻笑的唇角轮廓。那滚烫的温度和安稳的呼吸,让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确认他不会着凉,又起身走到窗边,将原本开着的木格窗轻轻合上一半,只留下一条缝隙透气。

想了想,又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了墙上挂着的空调,设定在舒适的温度和静音模式。凉风无声地送出,驱散了房间里的些许闷热和残留的酒气。

做完这一切,她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堂屋那边已经安静了许多。帮忙的亲戚们大多已经告辞回家,只剩下几个住得近的叔伯还在帮着收拾碗筷桌椅,低声聊着天。

外婆和诸葛大圣正在厨房里忙碌,传来水流声和锅碗轻碰的声响。

大力径直走向厨房。

厨房不算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灶台上,一个砂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的、带着酸味的香气——是醒酒汤。

外婆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长柄勺,正轻轻搅动着锅里的汤。

诸葛大圣则在一旁清洗着刚用过的碗筷。

“外婆,妈,我来吧。”

大力走过去,想接过外婆手里的勺子。

外婆没让,只是侧过身,让她看着锅里翻滚的深褐色汤水,里面沉着切得细细的姜丝、酸梅干,还有一些大力认不出的药材根茎。

“不用,马上就好了。你看着点火候,别溢出来。”

外婆的声音带着一种家常的温和,目光却落在了大力脸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更深沉的关切。

水流声停了。诸葛大圣擦干手,也走了过来,靠在料理台边,看着女儿,又看看自己的母亲。

厨房里弥漫着醒酒汤的酸香、洗洁精的淡淡气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老宅的烟火气。

外婆搅动汤勺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起头,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大力脸上,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慈爱,而是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洞悉世事的探究和心疼。

“丫头。”

外婆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锅里的咕嘟声,“跟外婆说实话。小孟这孩子……他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顿了顿,似乎斟酌着用词,语气更加柔和,却也更显沉重,“刚才在桌上,他说……是福利院长大的?”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比预想中更直接,也更触及核心。

大力心头微微一紧。她下意识地看向母亲诸葛大圣。

大圣对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平静,示意她可以如实说。

“嗯,”

大力深吸一口气,迎向外婆那双充满关切和心疼的眼睛。她不想隐瞒,也知道瞒不住这位智慧又通透的老人。“孟屿他……确实是在福利院长大的。阳光福利院,在郊区。他……没有父母亲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却也掩不住那份心疼。

外婆手中的勺子停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弥漫起浓重的水汽。

她沉默了几秒,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对命运不公的无奈和对那个未曾谋面却已让她心疼的孩子的怜惜。

“可怜的孩子……”

外婆喃喃道,声音有些哽咽,“那么小……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孤独瘦小的身影,在冰冷的福利院角落里挣扎求生。

“外婆,”

诸葛大圣适时地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孟屿他……很坚强。虽然吃了很多苦,但那些经历没有打垮他,反而让他比同龄人更成熟,更有担当。他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顶尖大学,又白手起家创下了那么大的事业。他对大力……”

她看向女儿,眼神温柔而肯定,“是真的好,掏心掏肺的好。把大力交给他,我放心。”

外婆听着女儿的话,眼里的水汽更浓了。她抬起粗糙的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目光重新落回大力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求证:“他对你好,外婆看得出来。可……他心里头……有没有……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儿?我是说……他从小没爹没娘的,会不会……”

外婆没有说下去,但她的担忧溢于言表——她担心童年的巨大缺失,会在孟屿心底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影响他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甚至影响他未来的家庭。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加沉重,也更加一针见血。

大力沉默了。她想起孟屿偶尔在深夜里惊醒时紧握的拳头,想起他颈间那道旧伤疤下偶尔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阴郁,想起他超忆症带来的、对痛苦记忆无法磨灭的清晰回放……

尤其是那个冰冷的柜子,那是他童年最深的恐惧和耻辱烙印。

诸葛大圣也沉默了,她显然知道一些女儿知道的事情。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带着对孟屿过往的沉重了解。

厨房里只剩下砂锅里醒酒汤翻滚的咕嘟声,显得有些压抑。

大力抬起头,目光异常坚定地看着外婆。她没有回避这个沉重的问题,声音清晰而有力:

“外婆,孟屿他……确实有过很黑暗的过去。他经历过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孤独。那些伤痕……是存在的。”

她坦然地承认,“但是!”

她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他从来没有被那些黑暗吞噬!他一直在努力地走出来,努力地重建自己!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爱,也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爱!他对我……”

大力的脸颊微微泛红,但眼神坦荡而炽热,“他把他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安全感、所有的未来,都毫无保留地给了我。他用行动告诉我,他愿意为我成为最坚实的依靠,而不是被过去的阴影所困住。”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些温暖的细节:“他会因为我随口提过想吃城东的点心,就一大早开车穿越半个城市去买;他会记得我生理期的日子,提前给我煮好红糖姜茶;他会在雷雨夜我害怕的时候,整夜不睡抱着我给我念诗……”

大力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充满了力量,“外婆,他心里的伤或许还在,但他用更多的爱在填满它,在治愈它。他给我的爱,是完整的,是健康的,是能让我感到无比安心和幸福的。”

大力的话,像一股暖流,冲散了厨房里沉重的气氛。

外婆听着外孙女那掷地有声的诉说,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信任和爱意,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担忧渐渐被一种巨大的欣慰和释然取代。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却不再是悲伤的泪,而是感动的泪。

“好……好……”

外婆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颤抖,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放下勺子,伸出粗糙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大力的手,又拉过一旁诸葛大圣的手,将母女俩的手叠在一起。

“外婆明白了……明白了……”

她看着女儿,又看看外孙女,目光里充满了欣慰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感慨,“这孩子……命是苦,可心是金子做的!他懂疼人,知道把心掏出来给咱家大力!这就够了!这就比什么都强!”

外婆抹了把眼泪,语气变得无比坚定和慈爱:“以后啊,这儿就是他的家!你们俩都是外婆的心头肉!外婆疼你们,一样疼到骨子里!那些过去的苦……咱都不提了!以后的日子,都是甜的!”

她的话语朴实无华,却像最温暖的誓言,宣告着对孟屿毫无保留的接纳和融入。

“妈……”诸葛大圣的眼眶也微微红了,她反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大力更是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是释然,是感动,更是为孟屿终于得到了这份来自血缘至亲的、毫无保留的认可和归属感而欣喜。

就在这时,砂锅里的醒酒汤发出一阵剧烈的咕嘟声,汤汁翻滚着顶起了锅盖。

“哎呀!汤好了!”外婆连忙松开手,转身去关火。

她揭开锅盖,一股带着浓郁酸香和药材清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外婆拿起一个干净的汤碗,小心翼翼地盛了大半碗深褐色的汤汁,里面沉着姜丝、酸梅和煮软的药材。

她将碗递给大力,眼神慈祥:“快,趁热端过去。等他醒了,多少喝点,胃里舒服些。”

“嗯!”大力接过那碗还滚烫的醒酒汤,碗壁传来的温度一直暖到了心里。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宝物,转身朝那间洒满阳光的厢房走去。

推开房门,阳光依旧安静地铺洒在床榻上。

孟屿依旧沉睡着,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眉头似乎舒展了些,嘴角那抹傻乎乎的笑容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安宁。

呼吸均匀悠长,带着淡淡的酒气。

大力轻轻地将醒酒汤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在床沿坐下。

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指尖再次轻轻拂过他温热的脸颊。

外婆那句“都是甜的”,还有母亲和外婆温暖叠握的手,仿佛还在她耳边回响。

看着眼前这个终于被她的家全然接纳的男人,看着他卸下所有防备、像个孩子般安睡的侧脸,一股巨大的、饱胀的幸福感和归属感,如同那碗醒酒汤升腾的热气,温柔地将她包裹。

厢房里,阳光西斜,将窗棂的影子拉得更长,空气中的酒气被空调的凉风稀释了些,但依旧隐隐浮动。

床头柜上,那碗深褐色的醒酒汤已经不再滚烫,温热的蒸汽袅袅升起,带着酸梅和姜丝的独特气息。

大力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孟屿沉睡的侧颜。

他的呼吸比刚才更平稳悠长,脸颊上的红晕也褪去了一些,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太舒服。外婆的话犹在耳边,那份心疼让她无法再等下去。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孟屿滚烫的脸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哄着不肯吃药的孩子:“孟屿?醒醒,起来喝点汤再睡,喝了胃里舒服点。”

没有反应。

孟屿只是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

大力稍稍加重了一点力道,指尖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孟屿,听话,起来喝汤了。”

这一次,沉睡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如同蒙着厚重的水汽,焦距完全无法凝聚。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他似乎用了很久,才勉强辨认出床边那个模糊的、带着温柔光晕的身影轮廓。

意识还沉浸在浓重的酒意和混沌的梦境碎片里,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

但就在那模糊的轮廓聚焦成大力清丽面容的瞬间!

孟屿那双迷蒙的眼睛里,突然像被点燃了两簇小小的、醉醺醺的火苗!一种纯粹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不适和混沌。

他甚至没有试图坐起来!

只是猛地抬起一只沉重无比的手臂,动作笨拙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执拗,一把环住了大力的后颈!

力道大得惊人,带着醉酒者特有的蛮力!

“大……力……”

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带着浓重的酒气和鼻音,像只撒娇的大狗。然后,那张还带着醉意红晕的脸,就直直地、毫无章法地朝着大力凑了过来!目标明确——她的嘴唇!

“唔!孟屿!你干嘛!”

大力猝不及防,被他沉重的力量带得身体前倾,差点扑倒在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她脸颊瞬间也染上了一层绯红!她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他滚烫的胸膛,试图推开他,“别闹!快起来喝汤!”

但醉酒后的孟屿力气大得惊人,又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蛮劲。

她的推拒反而像是欲拒还迎,更加激发了他那点醉醺醺的“执着”。

他环在她颈后的手臂收得更紧,毛茸茸的脑袋拱着,滚烫的、带着酒气的嘴唇胡乱地在她脸颊、下巴、甚至额头上蹭着、啄着,发出含糊不清的、满足又急切的声音:“……亲……亲亲……大力……”

“孟屿!你……你喝醉了!”

大力又羞又急,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努力偏着头躲闪,可他那股蛮劲让她根本躲不开。带着酒气的、湿漉漉的吻像雨点般落在她脸上,虽然毫无章法,却带着一种滚烫的、直白的、让人心慌意乱的占有欲。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唇瓣上残留的酒液蹭到她的皮肤。

挣扎了几下,发现完全是徒劳。大力认命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只是用手护住自己的嘴,避免真的被他“得逞”。(大力怕孟屿亲一口后不放手)

她任由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颈窝里乱蹭,感受着他滚烫的呼吸喷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算了……跟醉鬼讲什么道理?由他去吧。

孟屿似乎也耗尽了力气,蹭了一会儿,那点蛮横的劲儿松懈下来,只是依旧紧紧环着她的脖子,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像找到了最舒服的港湾,发出满足的、如同小兽般的咕噜声。

大力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大型犬:“好了好了……亲也亲了,蹭也蹭了,现在该起来喝汤了吧?外婆特意给你熬的,喝了就不难受了,乖。”

她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和哄劝,像融化的蜜糖。

也许是这温柔的语调起了作用,也许是“外婆”两个字触动了他心底某根弦,孟屿终于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抬起头,迷离的眼神看向床头柜上那碗深褐色的液体。

“……苦……”他含混地吐出一个字,眉头皱得紧紧的,像个怕吃药的孩子。

“不苦,外婆放了酸梅,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

大力赶紧端起碗,用勺子舀起一点,凑到他嘴边,哄道:“来,张嘴,就喝一点点试试?”

孟屿皱着眉,眼神抗拒地盯着勺子里的深色液体,鼻子还嫌弃地嗅了嗅。

大力耐心地举着勺子,声音又软了几分:“听话,孟屿。喝了它,明天头就不疼了。你看,我都喂你了,给点面子嘛……”

也许是“给面子”起了作用,也许是真的被那酸香勾起了点食欲。

孟屿犹豫了几秒,终于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张开了嘴。

大力赶紧小心翼翼地把一勺温热的醒酒汤喂了进去。

孟屿含在嘴里,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在品味那复杂的味道。

酸、辛、苦、还有一丝回甘……各种滋味在舌尖炸开,让他本就混沌的味蕾更加迷茫。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把那口汤咽下去,表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难喝……”他小声抱怨着,但身体却放松了一些,似乎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被这温热的液体稍稍安抚了。

“乖,再喝一口就不难喝了。”大力忍着笑,继续哄着,又舀起一勺,“喝完这碗,我就……我就再让你亲一下?”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脸红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跟醉鬼谈条件。

但这个“奖励”显然对醉酒的孟屿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他那双迷蒙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被点亮的小灯泡!他不再抗拒,甚至主动微微张开了嘴,等着下一勺。

大力红着脸,忍着羞赧,一勺一勺地喂着。孟屿虽然皱着眉,但还是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吞咽着。一碗醒酒汤,就在这种奇特的“交易”氛围下,被喂下去大半碗。

当碗底只剩浅浅一层时,孟屿似乎再也撑不住了。

酒意、疲惫、还有那碗温热的醒酒汤带来的舒适感,如同巨大的浪潮再次将他淹没。

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亲亲……”之类的,但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喂到嘴边的最后一勺汤,他只是下意识地含住,却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头一歪,又软绵绵地靠回了大力身上,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沉重的呼吸声再次变得均匀而悠长。这一次,睡得更沉,更安稳。

大力端着空了大半的碗,看着怀里瞬间又陷入沉睡的男人,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沉重的脑袋放回枕头上,替他擦掉嘴角残留的一点汤渍。

他睡得毫无防备,眉头彻底舒展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满足的弧度。

脸颊依旧带着红晕,但不再是那种病态的滚烫,而是熟睡中的健康暖意。

大力坐在床边,看着孟屿沉静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柔软的碎发。

刚才那番“劫后余生”般的喂汤经历,让她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但心底却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安宁。

这醉酒的家伙……真是又麻烦又……让人心疼。

她俯下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带着点无奈和更多宠溺的吻。

“睡吧,男朋友大人。”

阳光又偏移了几分,窗棂的影子在素色的床单上拉得更长,像一幅静谧的水墨画。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以及孟屿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大力轻轻放下那喝剩小半碗醒酒汤的碗,指尖还残留着他脸颊滚烫的触感和颈窝里带着酒气的温热。

看着他又一次陷入毫无防备的沉睡,眉头彻底舒展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满足,她心里那点被折腾出来的羞恼早已化作了满溢的温柔。

她没有离开。

目光在房间里扫过,落在了靠墙那张小小的书桌上。

桌上整齐地码放着一些她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旧书,大多是科普读物和科幻小说,书页有些泛黄。

她走过去,指尖在一排书脊上轻轻滑过,最后抽出了一本封面有些磨损的《时间简史》。

书页里还夹着几片早已干枯压平的银杏叶书签。

拿着书,她回到床边。没有犹豫,她脱掉鞋子,动作轻盈地爬上床铺,小心地避开熟睡的孟屿,在他身边靠外侧的位置坐了下来。

没有躺下,只是将枕头垫在腰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床头。

她展开那本《时间简史》,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一页。

泛黄的书页在午后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润。熟悉的文字,那些关于宇宙起源、黑洞、时间箭头的宏大命题,曾经是她少年时沉迷的迷宫。

但此刻,她的注意力却无法完全集中。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微沙沙声,以及身边男人沉沉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均匀、悠长,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

大力看几行字,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侧。

孟屿睡得很沉,侧着脸朝着她的方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平日里线条略显冷硬的下颌此刻在沉睡中显得格外柔和。

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两人之间的被子上,手指微微蜷曲。随着呼吸,胸膛规律地起伏着。

书页上的文字变得有些模糊。大力的心思完全被身边这个人占据。

她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想起他强撑着豪饮时的倔强,想起他醉醺醺蹭着自己索吻的孩子气,想起他皱着眉乖乖喝下醒酒汤的委屈模样……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刮着,又软又痒。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将他额前那缕不听话、被汗水浸湿又干了的碎发拨开。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他。

就在她的指尖拂过他额角的瞬间——

沉睡中的孟屿,似乎有所感应。

他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惊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放松的调整。

那原本微微蹙着的眉心(虽然之前舒展了,但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细微的痕迹)彻底地、完全地松开了,仿佛最后一丝紧绷也烟消云散。

搭在被子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摸索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带着一种模糊的依赖感,搭在了大力放在身侧的手背上。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沉睡中的暖意,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贴着,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抓住了熟悉的手。

大力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从被他触碰的手背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她的手白皙纤细,他的手骨节分明,此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毫无防备的依赖感。

她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份沉睡中的依恋。

书,被彻底遗忘在膝头。

她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他安详的睡颜。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仿佛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他均匀的呼吸拂过她的手臂,带来微痒的触感。被他搭着的手背,那温热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持续不断地传递着安心和暖意。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窗外的鸟鸣,厨房里隐约传来的、外婆和母亲压低的说话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的微香、阳光的味道、空调的凉风,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刻的连接。

孟屿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这份安稳的守护,呼吸变得更加深沉平稳,嘴角那抹满足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

大力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搭着自己的手。

她不再试图看书,只是专注地看着他,听着他的呼吸,感受着他沉睡中传递出的、毫无保留的信赖。

原来,守护一个人的沉睡,竟是这样一种奇妙而充盈的体验。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条缝隙。

外婆那张慈祥的脸探了进来。当她看到床上这静谧的一幕——外孙女安静地倚坐着看书(虽然书已经很久没翻页了)。

而那个喝醉的年轻人沉沉地睡在她身边,一只手还依赖地搭在她手背上——外婆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笑意和欣慰。

她没有进来,只是无声地对大力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极其小心地将一杯刚泡好的、冒着热气的蜂蜜水放在了门边的矮柜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那杯蜂蜜水的热气,在门缝透进来的光线里,袅袅升腾。

房间里,阳光、书页、沉睡的恋人、交叠的双手……构成了一幅无声却无比温暖的画卷。老宅的时光,在这一刻,温柔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膝头那本《时间简史》早已滑落在一旁,书页在阳光中安静地摊开。

大力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身侧沉睡的男人身上,和他那只无意识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温热手掌。

这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依赖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层层叠叠,最终汇集成一股汹涌的、饱胀的情感洪流。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承载这份巨大幸福和感慨的容器。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被孟屿搭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

指尖离开他掌心的瞬间,沉睡中的孟屿似乎有所察觉,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搭在被子上的手指也蜷缩着抓了抓,仿佛在寻找失落的温度。

大力心尖一颤,连忙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安抚性地拍了拍,直到他再次沉入安稳的呼吸节奏。

确认他没有被惊扰,大力才侧过身,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简洁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帆布包里,摸索着拿出一个厚厚的硬皮笔记本。

笔记本的深蓝色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透露出它被频繁翻阅的痕迹。

这不是普通的记事本,而是她最私密的情感堡垒——记录了她和孟屿之间每一次重大对话的复盘分析、无数生活琐碎的观察切片、她对他性格和过往的理性探寻、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深切心疼,以及……她对他做出的每一个微小或重大的承诺。

她背靠着床头,将笔记本摊开在屈起的膝盖上。阳光正好落在泛着米黄色的纸张上,墨水的痕迹清晰可见。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一页一页地翻过。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她一贯的冷静、条理清晰,却又在字里行间藏匿着汹涌的情绪。

她看到一页上,清晰地记录着福利院老梧桐树下那个夜晚的时间和地点坐标,下面是《我愿意是急流》的诗句摘抄,旁边用红笔标注着几个小字:【誓言起点。他念诗时喉结的颤动频率高于日常平均值37%】。

冰冷的数字旁,却画着一个笨拙的、带着笑脸的小太阳。

翻过几页,是她对孟屿超忆症和童年创伤的详尽分析报告,逻辑严密,分点论述,甚至画出了可能的心理影响路径图。

但在报告的最后空白处,却用极小的字写着:【柜子。黑暗。他睡梦中偶尔的惊悸。心疼指数:无法量化。】

再往后,是她记录孟屿第一次给她煮红糖姜茶的过程,详细记录了水温偏差、姜丝粗细、糖分比例,甚至画了流程图。旁边却用另一种颜色的笔写着:【难喝。但心口暖得发烫。承诺:下次生理期要提前准备好材料。】后面打了个小小的勾,表示已完成。

还有一页,记录着他公司遭遇重大危机时,他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后,疲惫地靠在她肩上睡着的样子。

旁边贴着打印出来的、他睡着的侧脸照片(她偷偷拍的),照片下只有一行字:【他需要一座不会倒塌的灯塔。我来当。】

一页页翻过,如同重新走过他们共同经历的每一个重要节点。

那些冷静的分析、精确的数据背后,是她对他深入骨髓的了解、无法言说的心疼,以及那份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守护承诺。

看着那些熟悉的文字和符号,看着自己曾经为探寻他内心世界所做的努力,再看着此刻身边这个终于被她的家全然接纳、卸下所有防备沉睡的男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混合着巨大的幸福,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正好落在她之前记录孟屿颈间伤疤分析的那行字旁边。

大力没有去擦。

她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纸页上。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喉咙里的哽咽,拿起夹在本子侧面的那支黑色水笔。

笔尖悬在最新一页的空白处,微微颤抖着。阳光透过泪水的折射,在纸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阳光、旧书、和他沉睡气息的空气。

然后,笔尖落下。不再是往日严谨的分析报告体,也不是条理清晰的承诺清单。

笔下的字迹,带着泪水的浸润和从未有过的、近乎虔诚的柔软:

**【日期】**

**【地点】诸葛家老宅**

**【关键词】家·归宿·圆满**

> 孟屿醉了。醉在二舅公的豪迈里,醉在外公那声“过关了”的肯定里,醉在家喧闹温暖的烟火气里。

> 看着他毫无防备地沉睡在我身边,手还无意识地搭着我,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外婆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说:“以后,这儿就是他的家。”

> 翻看这本记录了我们点滴的“证据”,那些探寻、分析、心疼、承诺……此刻都有了最圆满的落点。

>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分析、被小心翼翼对待的‘研究对象’。**

> **他是孟屿。**

> **是我的爱人。**

> **是我的家人。**

> **是外公外婆认可的‘孟小子’。**

> **是二舅公拍着肩膀说‘够意思’的汉子。**

> **是诸葛青嘴里调侃却带着欣赏的‘孟老板’。**

> 那些深埋在他心底的冰冷柜子,那些挥之不去的童年阴霾,那些超忆症带来的沉重回响……并没有消失。

> **但从此,它们不再是孤岛。**

> **它们被纳入了一个更大、更温暖、更坚实的版图,名字叫‘家’。**

> 我曾试图用逻辑去解构他,用数据去理解他,用承诺去支撑他。

> **而最终,治愈他、完整他、给他一个真正归宿的,不是我的分析,而是这份被血脉和亲情全然接纳的归属感。**

> 何其幸运。

> 能见证他卸下所有铠甲,像个孩子般安睡在我家的屋檐下。

> 何其幸运。

> 能和他一起,成为这温暖喧嚣中的一份子,拥有共同的来处和归途。

> **孟屿,欢迎回家。**

> **我们的家。**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滴落在字迹未干的墨痕上,将“家”字晕染开,变得格外深重,也格外温暖。

大力放下笔,指尖拂过那些被泪水打湿的字迹,感受着墨迹的微凉和纸张的粗糙。她侧过头,看着身边沉睡的孟屿。

他依旧毫无所觉,只是呼吸更加悠长平稳,嘴角似乎在那抹满足的弧度上,又加深了一点点。

她轻轻合上笔记本,将它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一个最珍贵的秘密,也抱着一个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透过窗棂,在房间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安宁的光影。

老宅的傍晚,宁静而悠远,空气中弥漫着晚饭的香气、草木的清新,还有无声流淌的、名为“圆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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