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似乎陷入某种回忆。
他感觉二十年前，第一次以“吴三省”身份，做了些许伪装，进入吴家，见到吴歧的场景，似乎就在昨天。
明明大半个月前，他才在吴二白茶馆儿，和这孩子见过，如今再见面，他却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了。
其实这次进入吴家，他没打算见吴歧，只打算和吴二白先私聊一下。
毕竟吴二白何许人也？如果不把他和吴三省决定共用一个身份，和后续一些计划，先和这位表哥通个气，以这位表哥的聪明才智，能看不出自家弟弟被人“调包”了？——这只是时间问题。
他可不敢小觑这位表哥能力，遑论自大到，觉得能在吴二白眼皮底下，瞒过吴二白的“火眼金睛”。
且如果吴二白看出自己弟弟被人“调包”，甚至认为弟弟叫人谋害了，那以吴二白的性格，能善罢甘休？——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听他爹解九说，吴二白早年是出了名的刺头，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这表哥近两年看着四平八稳、端方雅正，与早年性格大不相同，也只是学会了锋芒内敛，深藏不露，加之又养了吴歧在身边，不想给孩子做坏榜样而已。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他和吴三省的事，先和吴二白交代一下，必要时，可能还需要这位表哥协助。
不过事情并不完全按他所想进行，就在他和表哥聊事儿聊得差不多时，小侄子就敲敲门，从门外走进来了。
想到这儿，解连环就不禁有些埋怨吴二白。要不是吴二白对小歧纵容太过，能叫孩子想进吴二白书斋的时候，就自己敲敲门，也不用经吴二白允许，就自己大咧咧进来了？
若不然，他当时好歹能在吴二白书斋里，先找个地方藏一藏，算是给自己和小歧（主要是自己）一个缓冲，让他有点儿心理准备，在孩子面前装“吴三省”（适应孩子，从今往后喊他“三叔”而不是“连环叔”，且把他当成真正的吴三省），也不至于突然被孩子逮个正着，后面还叫孩子发现端倪，哭一鼻子。
言归正传，小歧进来后，先规规矩矩和吴二白问了安，就想扑过来和自己这“三叔”亲亲抱抱打招呼，可这孩子也不知道发现他哪儿不对劲，刚朝他走一步，露出个笑模样，人就愣住了。
豆丁大的崽，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站在原地看他好半天，跟不认识了似的。就在他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显，还装作一副不知道孩子怎么了，对孩子非常和善，学着吴三省的样子喊侄子“乖侄子”，孩子也不肯过来，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孩子就像受到什么大惊吓，一下扑进吴二白怀里，抱着二哥大喊“有鬼”！
这一下就叫他和二哥都愣了。但“鬼”这个词，虽然有些词不达意，但对他和二哥来说，都已经非常直白——这孩子分明就是在说，他不是吴三省。
他和二哥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脸上的骇然，因为谁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看出他这“三叔”有问题的。
他没说话，二哥却赶紧抱着孩子哄了哄。还没他和二哥大腿高的奶团子，在二哥怀里瑟瑟发抖。
“乖乖乖，别怕。他不是什么坏人，也没有鬼，宝宝别害怕。”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表哥，如此温柔富有耐心的时候。
“那不是你三叔嘛？你怕什么？有段时间不见，你就不认识他了？”二哥尝试和孩子沟通一下。
可孩子却不为所动，一个劲儿把自己团巴团巴塞二叔怀里，既不回答二叔的话，也不否认二叔的话。
他当时以为孩子单纯在害怕，所以顾不上回答，现在再想，或许是小歧认为自己觉得他不是三叔，但吴二白没认出来。小歧知道自己是个孩子，孩子的话，大人可能不会相信，说不定还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觉得自己不懂事。
正当他有些一筹莫展，不知该怎么办时，二哥似乎先一步做出了决断（如今看来，二哥确实比自己更了解小歧）。
因为他见二哥问小歧道：“好孩子，你悄悄告诉二叔，你觉得他有哪儿不对劲吗？咳，其实不瞒你说，他是二叔一个手下，扮成你三叔的样子，也是事出有因啊。二叔想让他扮成你三叔的样子，帮二叔办点事。”
此言一出，孩子的表情就从惊恐缓缓变成好奇。
（后来二哥告诉他，小歧这孩子的感知很敏锐，如果他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一定不要一味驳斥他，说他想多了、想错了，要想别的法子和小歧沟通，否则会被小歧认为你不相信他，把他越推越远，到最后他就什么都不愿意和你说了。这说法他如今深以为然。）
“是这样吗？二叔？”孩子在二哥怀里，先这样问了二哥一句，就把视线挪向他，说了后半句，“……我觉得不像。”
“嗯？那你说说看，你觉得是怎样的？”二哥也不驳斥，反倒露出松弛惬意、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下也叫孩子彻底放松下来，他想了想说：“二叔说，他是你的手下，可我觉得……这人虽然不是三叔，却又很像三叔。唔……？我是说，他让我感觉像三叔，是因为他伪装成三叔的样子，又学了三叔平时的动作习气吗？如果是这样，倒也说得通，但我觉得……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他是我认识的人吗？总觉得很熟悉啊？你总不能告诉我，他是京叔假扮的吧？身形也不像啊？最主要的是……我觉得他给我的感觉，那种气息真的很熟啊，就好像……不是三叔，胜似三叔？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奶团子的脸，有点儿纠结，满眼困惑。
其实孩子形容得很准确，他只是对一个人如何能伪装成另一个人这种事不熟悉，有点儿知识盲区；加之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自己的表叔在假扮亲三叔而已。
但他刚这么想，就被小侄子打脸了。
因为他看到孩子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睁大眼睛，一脸震惊看着他，然后……眼泪“唰”一下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