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太医说完，御书房陷入久久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龙案后的人才摆手示意他退下。
男胎……
她怀的是个男胎……
殿外细雨霖霖。
陆映合上面前的奏章，狭眸在灯火里渐渐晕出血色。
他撑着眉骨。
怎么偏偏是个男胎呢？
桂全进来给添灯，见他表情不对，知晓他又在想昭宁郡主的身孕。
他近日常常在夜间悄悄招了小陈太医来，询问他昭宁郡主的事。
不问的时候牵肠挂肚，然而问了他又要不高兴。
他只得进言道：“陛下这几个月忙着处理北方的战事，连后宫都鲜少踏足。太上皇在您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三四个孩子了，您也该雨露均沾，尽快绵延后嗣才是。”
从前陆映当太子的时候，那些言官就爱抓着他没有子嗣的事情说三道四。
如今当了君王，虽然朝中关于子嗣的声音小了下去，但也还是有人冷不丁冒出一两句。
陆映揉了揉眉心，冷淡道：“案上折子堆积如山，明日一早就要批阅完，快马加鞭送往各郡。朕有时间去后宫吗？”
桂全一时哑然。
其实这些折子也不一定非要陛下亲自批阅。
从前太上皇在的时候，不也是把很多折子交由太子和朝臣负责吗？
“陛下事事亲力亲为，留给自己的时间自然就少了许多。”桂全给他端上养身的热茶，“或许您该试着让别人替您分忧，给自己多留一些闲暇时间，去后宫嫔妃那里坐坐，解解闷儿。”
陆映没理会他，又翻开了一本折子。
桂全悄眼看他。
准确地说，自打昭宁郡主入宫，陛下去后宫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陛下他，究竟是喜欢为国事忙碌，还是想借此逃避昭宁郡主？
嗐，这事儿呀，谁也说不清。
他摇摇头，悄悄退了出去。
到了年关，朝中政务愈发繁忙，各地郡守藩王陆续进京，向陆映禀报述职。
崔季从北方回来了。
沈银翎听见海棠提起，不由诧异：“他不是作为钦差，在游说诸国吗？”
“奴婢听说崔大人只是暂时回来一趟，述职以后还是要继续去北方的。”海棠替她梳妆打扮，“也许崔大人会进宫探望您，正好您箱子里有一条新做的蜀锦织花裙，颜色喜庆，奴婢取出来为您穿上？”
沈银翎应着，抚了抚鬓边海棠，又从妆奁里拣起一支木钗。
从前崔季亲手雕刻送给她的，她戴在头上，他看见了兴许会很高兴吧？
此时崔季已经在御书房述完职。
原本与燕国结盟的八个西域小国，已经有三国倒戈，从边疆撤回了讨伐大周的兵马。
大周的边境压力骤然减轻许多。
崔季道：“再有半年，微臣自信能说动其他五国，退出与燕国的结盟。”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
崔季一介文弱书生，他以为也许他会在游说途中死在别国，如此也算圆满。
没想到，他竟能活着回来。
陆映面无表情，幽幽道：“崔爱卿果真没辜负朕的期望。”
“微臣听闻，昭宁郡主如今正在后宫，微臣思她心切，想见她一面。”
思她心切……
陆映品着这个词，狭眸里暗藏出讥嘲。
这两人早在甘州的时候就勾搭到了一起，如今好容易终成眷属，又怀上了野种，真是黏黏糊糊，片刻也离不得。
他似笑非笑：“才不过离开数月，崔爱卿就如此想念自家娇妾吗？年纪轻轻沉溺情爱至此，将来何以担当大任？何况崔爱卿明日一早就该动身北上，与其在宫中与娇妾厮磨光阴，倒不如回家与正妻团聚，才是正理。”
崔季定定地抬眸看他：“陛下是明君，何以不许微臣与家眷团聚？若是传出去，只怕会寒了臣子们的心。万一再传出什么风月之事，更是污浊了陛下的贤名。”
陆映眼底沉寒如水。
他自然知道，他根本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阻止崔季去看沈银翎。
他只是……
不那么甘心。
德顺匆匆进来禀报：“陛下，上官夫人求见。”
上官敏是从霍明嫣宫里出来的。
她朝陆映福了一礼，恭声道：“臣妇已向皇后娘娘请示过，与夫君前往芙蓉殿探望昭昭。臣妇特意来御书房，与夫君同行。”
陆映捏紧扳指。
上官敏倒是聪明，径直绕过他去求了皇后。
到底是臣子家事，连霍明嫣都点头同意这夫妻俩去探望沈银翎了，他更加没有阻拦的理由。
他眼睁睁看着崔季和上官敏离开御书房，眼底似酝有沉沉风雪。
良久，他忽然拂袖跟了上去。
芙蓉殿内。
上官敏一眼看见沈银翎丢在案几上的那些话本子。
光看名字就很不正经。
她天都要塌了：“我派人给你送进宫的那些古籍呢？你都没看？你看的都是些什么呀？！”
沈银翎心虚：“这些不是我看的，是微雨买来看的。”
崔季扫了眼沈银翎发髻上那根不起眼的木钗，眉眼虽如寒山，心头却一片温软：“我给你带了北方的一些特产，除了牛羊肉和香料，还买了一匣宝石。你瞧瞧可有喜欢的，命人拿去制成首饰。”
从前他手头拮据，送不了她太贵重的东西。
如今宽裕了些，总不能叫她再受委屈。
沈银翎招呼他们坐，又叫海棠奉茶。
上官敏知晓崔季有话要和沈银翎说，她虽然十分欣赏佩服崔季，但毕竟对男女之事兴趣不大，也无意掺和这两人的感情，便以四处瞧瞧为由暂时离开。
殿中其他侍女也都退了下去。
崔季紧了紧双手，晦涩目光落在少女的孕肚上：“该有七个月了吧？”
“是。”沈银翎低声，“小陈太医说，可能是个男胎。”
男胎……
崔季眼中掠过重重顾忌，声音更低：“若是个女儿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男孩儿。万一给霍家和沈家知道你腹中骨肉的生父……崔季明日就要动身前往北方，郡主若是肯，崔季愿意带郡主同行。如此，也可避免京中倾轧算计。待到瓜熟蒂落，再回京不迟。”
新帝膝下无子。
沈银翎这一胎，该是他的长子。
可想而知，要是霍家和沈家知道，他们必定不择手段也要除掉沈银翎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