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真站在原地，看着小师弟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突然，大地震动。
一头巨大的白虎出现，它通体雪白，唯有额间一道暗金纹路。
它走到云生消失的位置，低下头，喉咙里发出悲怆的低吼。
天空传来一声清越的长鸣。
一只白鹤盘旋落下，它收起翅膀，长长的脖颈弯下，用喙轻轻触碰着地面。
随即发出痛苦的悲鸣。
随后是一只巨龟、一个通臂猿猴、一个直立的巨熊……
它们是云生的师兄们，它们站在云生消散的位置，痛苦地望向天空。
李玄真缓缓抬起头，投向远处。
除了他们脚下这片因血魔皇死亡而开始清朗的区域，目之所及，大地与天空仍旧被浓重的血色覆盖。
“小师弟的愿望。”
李玄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是还未来人一片蓝色的天空。”
他顿了顿，视线从远处那片刺目的血红收回，扫过身边悲恸的巨兽们。
“那我们就替他，终结这个时代。”
李玄真迈步，向前。
他走在最前，其余几头巨兽跟在他的身后。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前行。
所过之处，翻腾的血雾如同遇见烈阳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
那些无论多么强大的血魔，只要进入他周身百丈范围，便如同被无形的法则抹去，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李玄真往前走。
血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这片大地上褪去。
荒芜的土地裸露出来，虽然死寂，却已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暗红。
然而，退散血雾并非没有代价。
每净化一片区域，他们的身体就变得透明一分。
最先消散的是巨熊。
在一次踏碎血色森林后，它庞大的身躯已经变得如同淡薄的烟雾。
它最后看了一眼李玄真的背影，发出一声低沉的，释然的呜咽，随后身影彻底淡化在风中，消失不见。
它所踏过的大地，残留的污秽瞬间瓦解，露出灰褐的土壤。
接着是通臂猿猴。
它最后一次挥舞长臂，身体已经接近透明。
它仰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声，随即化作点点银光，消散无踪。
白鹤清越的长鸣变得空灵。
它最后一次振翅，卷起纯净的气流，将一片盘踞天空的血色云瘴彻底吹散。
阳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洒落在那片区域。
完成这一切，白鹤的身影在空中已淡如薄纱。
“唳——”
它展开双翼，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流光，直冲云霄，融入蓝色的天空之中。
然后是大松、玄龟……
最后是白虎。
它额间的暗金纹路也黯淡了。
它守护在李玄真身侧，扑杀着偶尔从死角窜出的漏网之魔。
当最后拍死一只血魔皇后，白虎的身躯也透明到了极致。
它走到李玄真身边，巨大的头颅轻轻蹭了蹭李玄真同样变得有些虚幻的衣袍，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呜咽。
随后，它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纯净的白光，冲天而起，最终消散在越来越澄澈的天空里。
至此，天地间只剩下李玄真一人。
李玄真看着白虎消失的地方，他原地站了很久。
他的身体也已经变得极其透明，如同水中的倒影，阳光可以轻易地穿透过去。
但他依旧在向前走
不过数年。
最后一丝血色雾气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阳光，真正的、金色的阳光，穿过稀薄的白云，第一次洒落在这片荒芜已久的大地上。
风带来了久违的、草木和泥土的气息，虽然还带着淡淡的血腥余味，但已不再是绝望的窒息。
时代，终结了。
李玄真停下脚步。
他透明的身体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他微微抬头，望着那片湛蓝如洗的天空，清癯的脸上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武城的方向，一步一步，拖着那近乎完全透明的身体，走了回去。
他走过新生的荒原，阳光穿透他的身体，在地上投几乎看不见的影子。
风穿过他虚幻的身体，带不起一丝衣袂。
他像一个行走在人间的幻影，一个完成了使命、即将彻底消散的幽灵。
他回到了武城。
城墙依旧高耸，但城内的气氛已截然不同。
那是一片生机。
他径直走向城门口。
小小的云曦蜷缩在那里，背对着城内的生机，固执地望着荒原方向。
她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
陈长老站在不远处，看到李玄真透明的样子，认出了许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玄真。
他眼中涌上悲伤，快步上前。
“前辈！您……”
李玄真微微摇头，目光落在云曦身上。
陈长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沉重：
“熵大人走后，曦儿她就没离开过这里……也再没睡过觉。”
“她不吃不喝，谁劝也不听就守着哪儿，她说爹爹答应过会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她很自责……总念叨那天要是没睡着，是不是就能拦住爹爹，爹爹就不会走了…”
李玄真沉默地听着。
他走到云曦身边，缓缓蹲下。
云曦似乎感觉到什么，慢慢转过头。
小脸苍白得像纸，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那双眼睛空洞、疲惫到了极点，茫然地看着几乎透明的李玄真，过了好一会儿，才像认出了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李玄真抬起那只几乎看不见的手，落在云曦乱糟糟的头发上，缓缓地揉了揉。
“曦儿。”
他声音很轻。
“你爹爹……他没有离开。”
“只不过他回去了，他会在未来等着我们”
云曦疲惫地看向李选择，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未……未来？”
“嗯，未来。”
李玄真点头。
“未来……是多久？”
云曦急切地问，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李玄真那几乎虚幻的道袍衣角。
李玄真依旧轻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温和：
“下个时代结束之后。”
“下个时代……什么时候结束？”
云曦追问。
李玄真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那双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一切。
他轻轻抚了抚云曦的头发。
“下次你醒过来的时候。”
“下个时代，将由你亲自结束。”
云曦愣住了，有些茫然。
李玄真没有再解释。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泛起温润柔和的青色光芒。
光芒在他掌心凝聚，化为一朵含苞待放、晶莹剔透的青色莲花虚影，莲瓣上流转着玄奥宁静的大道符文。
“这是你爹爹留给你的。”
他将那朵大道青莲的虚影，轻轻按向云曦的眉心。
青莲触碰到云曦额头，化作无数细小的青色光点，融入她的身体。
随后在她的额头上形成一个浅浅的青色莲花印记。
困倦感瞬间席卷了云曦。
她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不受控制地往下合拢。
但她死死咬着干裂的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这股睡意，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睁大，看着李玄真。
“不……不睡……”
她艰难开口，小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李玄真那几乎感觉不到的虚幻衣角。
李玄真看着女孩强撑的样子，目光温柔和怜惜。
他微微低下头，靠近云曦的耳边，温和地说道：
“睡吧，曦儿。”
“她也会在下个时代等你。”
她一直紧绷着的身躯猛地一颤。
强撑的意志在这一刻瓦解。
滚烫的泪水顺着苍白的小脸滑落。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抽泣。
下一秒，沉重的眼皮再也无法支撑，彻底合拢。
云曦小小的身体彻底地软倒下去。
李玄真轻轻托住云曦沉睡的身体，他小心地将她抱起，转身走向一直守在旁边的陈长老。
“保护好她。”
他看着陈长老。
“她是天意指定解决混乱之人。”
“务必守护好她的封印，绝不能让她提前出世。”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
“否则，本源不足，必遭反噬，恐会早夭。”
陈长老紧紧抱住云曦用力点头，声音哽咽。
“前辈放心！老朽以性命担保！武城上下，定护曦儿万全！”
李玄真看着陈长老，点了点头。
他最后看了一眼陈长老怀中沉睡的女孩，那张小脸依稀有小师弟的影子。
“和小师弟小时候长的真像。”
他近乎透明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然后，他转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步踏出，身影已在城外。
他继续向前，身体融入阳光之中，彻底消失。
城外，阳光普照，天地澄澈。
李玄真以身殉道，化作本源的力量，填补了天道最后的缺失。
这个血色的时代，随着他们的彻底消散，永远终结了。
天空是纯净的蓝，阳光温暖地照耀着武城。
陈长老看着李玄真离去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颤抖。
“恭送……恭送黑皇回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