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蛇出洞
赵大虎凑近了看，东北腔带着凝重：
“那…古连长，咱还去？
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去！当然要去！”
古之月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苏北话带着一种猎人布陷阱的耐心，
“但不是硬撞。
咱给他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手指猛地移开河边正面，重重戳在鬼子营地的侧后方，一条代表更下游、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处。
“看这儿！还有这儿！”
他又点了点上游一处植被特别茂密、乱石嶙峋的河段，
“鬼子不是傻子，正面取水被张班长点成了筛子，又被徐天亮他们折腾怕了，今晚想取水，八成会绕道！
从他们营地背后，或者上游、下游这些离咱榕树堡远点、觉得安全的地方摸过去！”
昏黄的光线下，郑三炮那双平时显得有些憨厚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黑夜里的狼瞳，浓重的豫腔带着恍然大悟的兴奋：
“中！古连长！
俺懂咧！
咱不去河边硬碰硬！
咱去他狗日的‘后院’等着！
掏他心窝子！”
“没错！”
古之月赞许地看了郑三炮一眼，指尖在地图上快速划过几条虚线，
“咱们的目标就一个：
让鬼子明白，靠近咱榕树堡这一侧的水源，他想都别想！
要喝水，只能滚得远远的！
越远越好！
而只要他敢离开营地的乌龟壳，跑到这些偏僻地方……”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那就是咱的活靶子！”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围拢的四人，昏黄的灯光下，每张脸都写满了紧张和跃跃欲试。
“张连长！”
他朝不远处正指挥士兵小心擦拭那挺宝贝勃朗宁重机枪枪管的张德胜喊了一声，
“今晚你的‘小钢炮’（指60迫击炮）有大用！
别炸人！
给我往河边打照明弹！
越多越好！越亮越好！
尤其是鬼子营地正对着河滩那片区域！
给我照得跟白天似的！”
张德胜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沾了宝贵芭蕉根汁液的破布擦拭着冰冷的枪管，闻言抬起头，络腮胡子上还沾着油污，粗声问：
“照明弹？
不炸人？
光点灯？”
“对！就是点灯！”
古之月语气斩钉截铁，
“给张班长点灯！
让他那杆‘长苗子’，在天黑以后，也能看得清！
鬼子敢在照明弹底下露头取水，就让他尝尝‘点名’的滋味！”
他转头看向阴影里抱着枪、依旧沉默如山的张自茂，
“张班长，这‘灯’给你点上，能看清不？”
张自茂没说话，只是抱着枪的手臂微微紧了紧，黑暗中，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那双眼睛在油灯的反光下，亮得惊人。
“好！”
古之月精神一振，继续部署，
“鬼子不是傻子，看到照明弹，又听到张班长的枪响，肯定以为咱们主力又在河边搞动作！
他们的注意力，他们的重火力，肯定会被死死吸在正面河滩！
这时候……”
他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鬼子营地侧后方和上游那几个标记点，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即将捕猎的兴奋，
“就是咱们的机会！
大虎、二虎！
你俩一组，带上反步兵雷和手榴弹，目标——鬼子营地背后这条回营的小路！
尤其是他们取水回来的必经之路！
给我把带来的‘铁西瓜’（地雷）全埋上！
埋隐蔽点！
下绊子！”
“放心吧古连长！
俺们哥俩干这个在行！”
赵大虎拍着胸脯，东北腔带着狠劲。
“刘拐子！老马！
你俩跟我一组，郑三炮也一起！
咱们带上家伙，摸到上游这片乱石滩去！
那里水缓，岸边林子密，鬼子很可能从那儿摸下水！”
古之月的手指重重落在上游那片标记着乱石的区域，
“咱们就在那儿等着！
当一回‘水鬼’！
见一个，收拾一个！”
“要得！”
刘爱民不知啥时候也凑了过来，川音带着急切，
“古连长，俺……”
“你留下！”
古之月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目光严厉，
“看好徐天亮和孙二狗！
别让他们俩再给老子捅娄子！
这是命令！”
刘爱民张了张嘴，看着古之月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蔫蔫地应了声“是”。
“都清楚没有？”
古之月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
“清楚！”
几人压低声音应道，黑暗中，眼神如同即将出鞘的匕首。
“检查装备！
尤其是反步兵雷和手榴弹！
十分钟后，出发！”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雨林。
白天那点燥热被潮湿的凉意取代，但空气依旧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远处虫鸣唧唧，近处是榕树堡阵地压抑的呼吸声和金属装备偶尔磕碰的轻响。
突然！
河对岸，鬼子营地的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法忽视的窸窣声！
像是皮靴小心地踩在潮湿落叶上，又像是水桶轻轻磕碰的声响。
声音很杂，很轻，但在屏息凝神的寂静中，却如同惊雷般清晰！
阴影里，抱着枪如同雕塑般的张自茂，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鬼子营地侧前方，靠近河滩的一片灌木丛！
“张连长！”
张自茂低沉、短促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瞬间刺破了阵地的沉寂，
“照明弹！
正前方河滩！
放！”
“放！”
张德胜压抑着兴奋的吼声几乎同时响起！
“嗵——！”
一声沉闷的发射声从阵地后方传来！
紧接着！
“咻——啪！！！”
一道惨白刺目的光焰如同挣脱地狱的恶灵，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啸，猛地蹿上漆黑的夜空！
在百十米高处，轰然炸开！
霎时间，一片令人窒息的、毫无温度的死白光芒，如同天神的巨掌，狠狠拍下！
将下方那片靠近河滩的灌木丛、浑浊的河水、以及几个正猫着腰、抬着水桶和水箱的鬼子身影，照得纤毫毕露！
如同舞台上的提线木偶！
那几个鬼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惊呆了！
他们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刺眼的光芒，脸上瞬间写满了惊骇和茫然！
就在这强光乍现、身影被钉死的刹那！
“砰！”
张自茂手中的春田步枪响了！
清脆、短促、带着一种冰冷的死亡韵律！
枪口喷出的火焰在惨白的光线下只是一闪而逝！
冲在最前面、那个正抬着一只帆布水箱的鬼子兵，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他惊骇的表情甚至来不及变化，整个人就向后重重仰倒，手里的水箱脱手飞出，浑浊的河水泼洒出来，在强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他甚至没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只有喉咙里挤出半声意义不明的“呃…”，便重重摔在潮湿的河滩泥地上！
“砰！”
“砰！”
又是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枪响！
如同死神的点名！
另外两个暴露在强光下的鬼子也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扑倒在地！
“敌袭——！”
“狙击手！
榕树方向！”
“杀给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