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黏腻的云絮纷纷落下，又在半空变化为鬼手要撕扯隋怜的身体，却根本就无法触及她。
因为她始终没有抬头看天。
天道的认知污染再如何厉害，也无法影响能忽略异样的人。
隋怜低头看着脚底的大地，在她的凝视下，原本深棕色的大地渐渐变为透明，如同水面般泛起涟漪。
水面之下是另一番天地，也是另一座清宁宫，君长珏正站在那里，仰起头望着她。
他暗红如血月的狐眸里泛起了鎏金的颜色。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隋怜笑了。
那里才是真正的世界，有着他真正的爱人。
下一瞬，燃着烈焰的九条狐尾陡然穿透隋怜脚下的地面，将她的身体层层裹住，拖了下去。
附身在陈霖泽身上的天道发出怒吼，却无力制止她的离去。
……
隋怜头朝下地掉进了君长珏的怀里，他修长有力的双臂紧紧拥着她的身体，俯首吻着她的脸，连呼吸都炙热到在不住颤抖。
她消失的那段时间，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知道隋怜是被天道困在了某个地方，但他找不到入口，也进不去。
但他偏偏又能感觉到，她在他血液里留下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那代表着她的力量在流失。
差一点，他就要永远失去他的爱人了。
“我要杀了天道，朕要杀了天道！”
他的双眼已经彻底变为了赤金色，那是狐火燃烧到极致的颜色。
隋怜抬手抚摸着他的脸，她温柔地看着暴怒的他，轻声道，“我没事，祂无法再伤害我们了。”
她的平静如同醒神的清泉，抚平了君长珏心中的怒火。
他渐渐恢复了理智，只是神色仍然冷俊，“就算如此，这一次也不能让祂再逃了。”
隋怜笃定地一笑，“陛下放心，祂逃不掉的。”
说罢，她抬头望天。
现在虽然是白日，但真实世界的天空也是晦暗无光，奇形怪状的黑云在空中飘荡游走，从云层的缝隙中隐约露出了黑红如血的东西，隋怜定睛细看了许久，才认出那是一只巨大的，正在盯着她看的眼珠。
她知道，这才是天道的真面目。
这么多年来，它始终是这般蛰伏在天上，用它丑陋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凝视觊觎着人间。
只是那时它还有足够的力量去遮掩它的本相，现在它已经饥饿得快要穷途末路，自然什么都藏不住了。
察觉到隋怜已经发现了祂后，黑红的眼珠忽然隐匿在了黑云之后。
隋怜沉思了片刻，抬眸看着君长珏，“你刚才带我离开幻境的那一刻，便已用狐火打破了陈霖泽构造出的幻境。”
“陈霖泽身为幻境之主也被打散了魂魄和肉身，但他对天道来说只是一个可以操控的躯壳，祂在人间肯定还有别的躯壳可以使用。”
隋怜想到那日她让假人走进尚书府的密道，最后来到的那处纸宅。
纸宅里有着众多纸人，它们之中有许多人的面容都很眼熟，与京城里的人族权贵长得一模一样。
这些纸人还簇拥着一棵古怪的黑树。
那黑树的躯干是千万人骨化成，枝叶则是浸了幽冥死水的人皮纸。
她和这棵古怪的黑树交过手，对方身上的气息阴邪又扭曲，但却还残留着一丝人气。
当时她只以为，这棵树是某个走火入魔的人族修行者化成的，但现在想来，那些纸人都听它号令，它应该就是陈霖泽口中的“尊主”。
陈霖泽在死前还坚信尊主能让他飞升成仙，想必是尊主在他面前展露过什么。
隋怜扬起嘴角，那棵黑树就是千年前天道扎在人间的“根”。
只要毁了它的根系，天道便再不能干涉人间之事。
当她浮现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她的掌心再次传来刺痛：
【恭喜你看破虚妄，找到了人间的恶鬼，来到最后一关。
【以下是最后的规则：
1.烧掉所有的纸人，并毁掉它们供养的树，才能真正杀死恶鬼。
2.低级的纸人很好分辨，高级的纸人拥有活人的皮囊，心脏却是纸做的，你若是想分辨它们，就去看它们的镜像。
3.你不必去别的地方，因为它们都藏在后宫之中。】
最后的规则只有简短的三条，隋怜看后却眸色凝重。
就算她要找的东西都藏在后宫，可后宫如此之大又藏污纳垢，到底该从何处找起？
君长珏在她耳旁轻声道，“你又看到规则了？”
她把三条规则向他复述了一遍，君长珏抬手召来了镜灵。
隋怜已有许久没瞧见镜灵，瞧见它此时灰头土脸仿佛刚从地坑里爬出来的样子，有些意外地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镜灵幽怨地看了君长珏一眼，抬手抹着眼泪道，“小镜子我啊，命苦赛窦娥啊。”
君长珏冷冷地看着它，它瞬间收起了眼泪，正色道：
“禀娘娘，阿灵之前去大理寺帮着何大人监视京城各处动向去了。”
隋怜心道，去监视各处动向怎么会弄一脸土？
紧接着就听镜灵道：
“何大人为了瞒过那些魑魅魍魉的眼线，监测到暗中的事情，便把阿灵我藏在了息壤里。”
隋怜稀奇道，“何大人也真够厉害的，他居然还能找到息壤这么难得的东西。”
息壤是上古大禹治水时用来堵塞洪水的特殊土壤，这种土壤为人传道之处就在于它可以间歇不断地成长，直到填满所有的缝隙，就连滔滔洪水都无法冲垮它的封锁。
但世人并不知道，息壤其实还有另外一种特质，那就是它能掩盖任何生物的气息，让外界的人无处可寻，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它是藏身的最好去处。
只是有一点，别说是活人，就是修炼没到境界的妖族邪祟被埋进息壤都会逐渐窒息，可镜灵就不同了，它只是一面镜子，本来就不用呼吸。
镜灵幽幽道，“何大人虽然聪明绝顶但也只是凡人，他哪里能有息壤？当然是我们英明的陛下给他的啦。”
君长珏盯着它，“你不喜欢息壤的味道？”
镜灵连忙挤出谄媚的笑容，“哪能呢？小镜子我可喜欢吃土啦！”
隋怜在旁边咳嗽了一声，镜灵又忽然变了脸，无比认真道：
“陛下和娘娘有何事要吩咐？只要是小镜子我能做到的，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
隋怜也不客气，闻言立刻道：
“我要你照出整座后宫。”
根据规则的提示，只有通过镜像才能分辨出高级的纸人，但问题是算上宫人、妃嫔和外来的宾客，这整座后宫可是有整整上万人，真要拿着镜子一个个地照他们的脸，何时才能照完？
而且纸人也不会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她们去照，它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地躲起来，但有了镜灵那就不一样了，它既然能照得到整个京城的阴暗面，那肯定也能照出后宫。
“整座后宫？”
镜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隋怜看着它，“这个很难做到吗？”
虽然后宫很大，但肯定京城更大，她原以为这对镜灵来说不在话下，可看镜灵的脸色却不是这样。
“照是能照得到，但后宫里修为高深的妖族太多，从前朝残存下来的怨气也太重。”
镜灵愁眉苦脸道，“如果说京城是整个大庸污秽最多的地方，那后宫就是京城污秽最多的地方，污秽越多，镜像也就越模糊，怕是无法清晰准确地看见……”
隋怜的眼睛却是一亮。
她忽然明白了第二条规则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