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园里的柠檬香
一、偷来的流心甜
瑶池的水雾刚漫过第三重玉栏时，小金总已经蹲在御膳房的琉璃瓦上三个时辰了。他怀里揣着片刚从太上老君炼丹炉旁摸来的石棉，把滚烫的琉璃瓦隔得正好，毛茸茸的尾巴蜷在身侧，时不时扫过瓦片上凝结的晨露——那尾巴是上月偷喝玉液琼浆时冒出来的，蓬松得像团云絮，藏在衣摆下总不安分。
“嘘——”他对着檐角的风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鼻尖却被蒸屉里飘出的香气勾得直动。御膳房的云气里裹着三分茉莉的清、七分花蜜的甜，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香，像极了王母娘娘鬓边那朵千年茉莉开得最盛时的味道。
小金总原是看守瑶池锦鲤的小仙，因生得圆头圆脑，说话总带着点未褪的奶气，众仙便玩笑似的喊他“小金总”。可他总觉得这名号配不上自己的志向——比如此刻，他的志向就是御膳房里那笼刚出锅的茉莉流心饺。
那是玉皇大帝张兴东昨夜突发奇想命人赶制的。听说饺皮是用三千年晨露揉的，馅里的茉莉花瓣要在卯时前摘下，连流心的蜜都得是瑶池深处的蜂群酿足百年的。今早天还没亮，御膳房的仙娥就捧着金笼去凌霄殿回话，路过瑶池时，那香气飘过来，把小金总馋得差点一头栽进莲池里。
“就一个，真就一个。”他对着自己映在琉璃上的影子嘀咕，爪子似的指尖已经抠开了窗缝。掌勺的仙娥正背对着他分装糖霜，银盘里的饺子个个莹白如玉，饺边捏成了茉莉花瓣的形状，蒸腾出的热气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粉，像是把朝霞都裹进了皮里。
小金总像片柳叶似的飘进后厨，脚尖点在云纹地砖上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屏住气捏住最边上那只饺子，入手温温热热的，饺皮薄得能看见里面流动的琥珀色流心。刚要往袖袋里塞，眼角忽然瞥见调料台上的玉碗——里面盛着切得薄薄的柠檬片，金黄金黄的，边缘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是西域仙官昨日刚进贡的珍品。
前几日他在凌霄殿见过这柠檬。当时太上老君泡了杯酸梅汤，顺手丢了片柠檬进去，托塔李天王喝了一口，当场酸得直皱眉，说话都带上了颤音，逗得众仙笑了半宿。此刻看着那柠檬片，小金总心里忽然冒出个促狭的念头：若是把这柠檬塞进流心饺里，等玉帝尝的时候……
他飞快地捏起一片柠檬，小心翼翼地往饺皮里塞。可那饺子捏得紧实，柠檬片边缘带着点尖，“噗”的一声，饺皮竟被戳破个小口，琥珀色的蜜流心顺着指缝淌出来，黏糊糊地沾了满手。
“坏了坏了！”小金总急得直跺脚，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黏。恰在此时，掌勺仙娥转过身来，他吓得魂都飞了，拽着衣摆就往后厨外跑，连掉在地上的半片柠檬都没顾上捡，只听见身后传来仙娥的惊呼声：“呀！少了一只饺子！”
一路跌跌撞撞跑到瑶池边的桃树下，小金总才敢掏出袖袋里的饺子。饺皮上沾着几根他的狐狸毛，破口处露出的茉莉馅混着点柠檬黄，看着倒比原来更诱人了。他咽了咽口水，刚要往嘴里送，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咳嗽声——太白金星正坐在树杈上，手里还捧着个啃了一半的蟠桃。
“小金总，藏什么好东西呢？”太白金星笑眯眯的，白胡子上沾着桃汁，“这茉莉香飘得，连我这老骨头都闻着馋了。”
小金总慌忙把饺子往背后藏，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蟠桃：“没、没什么……是、是给锦鲤加餐的……”
“哦？瑶池的锦鲤竟改吃点心了？”太白金星从树上飘下来，拂尘轻轻一扫，正好扫过他沾着流心的指尖，“我可听说，玉帝为这饺子，今早特意把朝会缩短了半个时辰，就等着回去尝鲜呢。”
小金总的尾巴在衣摆下抖得像筛糠，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就拿了一个……还、还加了片柠檬……”
“加了柠檬？”太白金星挑了挑眉，忽然捂着嘴笑起来，“你这小崽子，是想让玉帝也尝尝酸掉牙的滋味？”
正说着，远处传来云车滚动的声音，金铃声由远及近——是玉帝散朝了。小金总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抱着太白金星的袍子直哆嗦：“太白爷爷救我！玉帝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把我贬去看守南天门的石狮子？听说那里的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太白金星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云端降下一队金甲力士，簇拥着一顶九龙轿停在瑶池边。轿帘掀开，玉皇大帝张兴东走了出来，他今日穿了件月白常服，手里还把玩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看见跪在地上的小金总，不由愣了愣：“这不是瑶池的小管家吗？怎么跪在这儿？”
小金总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臣、臣有罪……”
“有罪？”玉帝走到他面前，忽然闻到了他身上的茉莉香，又看了看他沾着蜜渍的袖口，眼神顿时亮了，“你偷了御膳房的茉莉流心饺？”
这话一出，小金总吓得“哇”地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臣、臣就偷了一个……还往里面塞了柠檬片……臣知错了！”
玉帝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手里的夜明珠都差点掉了：“你这小崽子，倒是诚实。”他弯腰扶起小金总，见他哭得满脸通红，鼻尖抽抽搭搭的，倒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狐狸，“起来吧，那饺子呢？拿来给朕瞧瞧。”
小金总抽抽搭搭地掏出那只破了口的饺子，双手捧着递上去。玉帝捏起来看了看，又闻了闻，忽然对着轿旁的侍从道：“把御膳房的金笼取来。”
不多时，仙娥捧着金笼赶来，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九只茉莉流心饺，香气比小金总手里那只更浓郁些。玉帝拿起一只，又看了看小金总手里的，忽然对众仙笑道：“诸位，这小仙说往饺子里加了柠檬，倒让朕来了兴致。不如今日就试试这新奇吃法？”
说着，他竟真的拿起小金总那只破了口的饺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唔……”玉帝的眉头先是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咂咂嘴道，“这酸中带甜，甜里裹着茉莉香，竟比纯甜的更有滋味。”他又咬了一大口，忽然“嘶”了一声，捂着腮帮子直咧嘴，“哎哟，这柠檬是够酸的……”
众仙见玉帝眼角泛起了水光，说话时竟真带了点软糯的调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太白金星捋着胡子道：“陛下，这小金总虽是偷盗，却歪打正着创出了新口味，也算奇事一桩。”
玉帝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生气，反而把剩下的半只饺子递给小金总：“喏，赏你了。不过——”他话锋一转，脸色沉了沉，“偷食御膳房的贡品，终究是犯了天规。这样吧，朕罚你去看守蟠桃园，好好磨练磨练心性，什么时候把那毛毛躁躁的性子改了，再回瑶池来。”
小金总捧着半只饺子，眼泪还没干就笑了起来，奶声奶气地喊：“谢玉帝陛下！臣一定好好看守蟠桃园！”
二、蟠桃园里的新差事
去蟠桃园的路上，小金总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听说蟠桃园分三个区域：前园是三千年一熟的桃子，中园是六千年一熟的，后园最金贵，是九千年一熟的，吃了能与天地同寿。看守园子的是位姓孙的大圣，据说当年偷桃闯了大祸，后来虽成了佛，园子里的小仙们提起他，还是吓得直吐舌头。
“放心吧，孙大圣如今在西天修行，园子里只有几个老仙翁看管。”送他去的仙官看出他的不安，笑着安慰道，“不过你可得当心那些桃树精，尤其是后园那棵千年蟠桃树，脾气倔得很，上次有个小仙碰了它的枝丫，被它用桃叶抽了好几天呢。”
小金总听得缩了缩脖子，把尾巴往衣摆里塞得更紧了。
蟠桃园的大门是用桃木做的，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淡淡的金光。守门的仙翁见了他，捋着胡子点点头：“就是你这小狐狸啊？玉帝早有旨意，你就负责前园吧，每日浇浇水，除除草，别让那些山精野怪偷了桃。”
前园的桃树不高，枝丫上挂着青涩的小桃，像一串串绿珠子。小金总提着水桶刚要浇水，忽然听见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探头一看，竟是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正抱着颗掉落的青桃啃得欢。
“嘿！这是玉帝的桃，你不能吃！”小金总跑过去，想把兔子赶走，可那兔子瞪着红眼睛看他，忽然“嗷”地叫了一声，从身后蹦出七八只小兔子，个个抱着青桃啃得香。
小金总急得直跺脚，伸手去抢，却被小兔子们围起来，有的啃他的裤脚，有的拽他的尾巴。他本就心软，见小兔子们饿得直舔爪子，忽然想起自己袖袋里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茉莉流心饺——早上匆忙跑出来，竟忘了丢掉。
他把饺子掰碎了放在地上，小兔子们立刻围过来，吧唧吧唧吃得香。小金总看着它们圆滚滚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差事也没那么难。
可没过几天，他就遇上了麻烦。那天他正在给桃树施肥，忽然看见中园的方向飘来片乌云，云里还裹着股焦糊味。他刚要喊人，乌云“轰隆”一声炸开，从里面滚出个红头发的小妖怪，怀里还抱着个啃了一半的桃子，果皮是淡淡的金色——那是六千年一熟的仙桃！
“站住！你是谁？敢偷桃！”小金总追上去，尾巴在身后竖得笔直。那小妖怪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嘴笑道：“我是火焰山来的小火龙，听说这里的桃子好吃，就来尝尝。”
“这是玉帝的桃，不能随便吃！”小金总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虽然个子比小火龙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一点不输。小火龙被他拦住去路，有点不耐烦了，张口就喷出一小团火苗，烧得小金总衣摆“滋啦”响。
小金总吓得往后跳，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桃树。桃树上的青桃“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正好砸在小火龙头上。小火龙被砸得晕乎乎的，小金总趁机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大喊：“快来人啊！抓小偷啦！”
看守中园的仙翁闻声赶来，用捆仙绳捆住了小火龙。仙翁摸着小金总的头笑道：“好小子，有胆量！这小火龙是牛魔王的远房侄子，仗着会点法术，在天庭边缘作乱，没想到被你抓住了。”
小金总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烧破的衣摆，忽然觉得，原来看守蟠桃园也不是件容易事。
三、千年桃树的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金总渐渐习惯了蟠桃园的生活。他学会了辨认桃树的生长情况，知道哪棵树该浇水，哪棵树该剪枝，连前园的小兔子们都认得他了，每天等在园门口，等着他带点心来。
这天傍晚，他巡视到前园尽头，忽然听见后园传来“呜呜”的哭声，像极了小孩子在哭。他想起仙翁说过后园的千年桃树脾气倔，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扒着篱笆往里看。
后园的千年桃树长得比屋顶还高，枝繁叶茂，树上挂着几颗通红的大桃，像灯笼似的。可此刻，它的叶子却蔫蔫的，枝条耷拉着，树干上还有道新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黏糊糊的树汁——那哭声，竟然是从树里传出来的！
“树爷爷，你怎么了？”小金总小声问。
桃树没有回答，只是哭声更大了。小金总看着它伤口处的树汁，忽然想起自己偷饺子那天，流心蜜黏在手上的感觉。他灵机一动，跑回自己的住处，翻出个小罐子——那是他偷偷攒的流心蜜，本来想留着解馋的。
他踮着脚爬上篱笆，把流心蜜小心翼翼地抹在桃树的伤口上。奇怪的是，蜜刚抹上去，树汁就不流了，桃树的叶子也慢慢舒展开来，哭声也停了。
“谢谢你啊，小家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里传来，树干上裂开个小缝，露出只眼睛似的光斑，“刚才有个小仙想摘我的桃子，用斧头砍了我一下，疼死老夫了。”
小金总这才明白，原来这千年桃树是有灵性的。他坐在篱笆边，跟桃树聊了起来。桃树说，它在这里长了一万多年，看着玉帝登基，看着孙大圣偷桃，看着天庭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仙官，唯独没见过像小金总这样，愿意给它抹流心蜜的小仙。
“你知道吗？玉帝年轻时可调皮了，”桃树忽然说，“他当年也偷过太上老君的仙丹，被老君追得绕着南天门跑了三圈呢。”
小金总听得眼睛都亮了：“真的吗？玉帝也会偷东西？”
“当然啦，”桃树笑起来，枝叶沙沙响，“不过他后来认错了，还帮老君炼了一炉新的仙丹。人嘛，谁还没犯过错呢？重要的是知错能改。”
小金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忽然想起偷饺子那天的事。他摸着怀里的柠檬片——那是他后来回御膳房找回来的半片，一直留着当教训。
“树爷爷，我以后一定好好看守园子，再也不偷东西了。”他认真地说。
桃树的光斑眨了眨，像是在点头：“好孩子，你要是能把这性子稳住，将来定有大出息。”
四、柠檬香里的成长
转眼过了三个月，小金总把前园打理得井井有条。青桃渐渐长红了，小兔子们也胖了一圈，连看守中园的仙翁都夸他能干。
这天，玉帝忽然驾临蟠桃园。小金总吓得赶紧跪迎，却被玉帝扶起：“起来吧，朕听说你在这里做得不错，还抓住了偷桃的小火龙？”
“都是臣该做的。”小金总红着脸说。
玉帝笑着点点头，忽然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是只茉莉流心饺，饺皮上还别着片小小的柠檬片。
“尝尝？”玉帝挑眉，“御膳房新做的，加了柠檬，比上次你做的那个还好吃。”
小金总咬了一口，酸中带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跟那天偷来的饺子一模一样，却又多了点说不出的味道。他忽然想起桃树的话，眼眶一热，对着玉帝深深一揖：“谢陛下教诲，臣知错了。”
玉帝哈哈大笑：“知错就好。蟠桃园的差事，你做得不错，性子也沉稳了不少。这样吧，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做蟠桃园的总管，前中后园都归你管。”
小金总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臣、臣能行吗？”
“怎么不行？”玉帝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看人不会错。记住，看守园子不仅要防着别人偷桃，更要守住自己的心。心不贪，就什么都偷不走。”
小金总重重地点头，看着玉帝的云车消失在云端，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他摸了摸怀里的柠檬片，又看了看满园的桃树，忽然想给桃树也尝尝这加了柠檬的流心饺。
他跑到后园，把饺子掰碎了埋在千年桃树的根下。桃树的枝叶沙沙响，像是在笑：“好孩子，这味道，比流心蜜还甜呢。”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蟠桃园里，给桃子镀上了层光晕。小金总站在园子里，尾巴在身后轻轻晃着，脸上带着笑。他知道，以后再也不会偷偷摸摸地偷东西了，因为他已经明白，真正的甜，不是偷来的流心蜜，而是守住本心的踏实与安稳。
至于那加了柠檬的茉莉流心饺，后来成了天庭的名点。每次御膳房做这点心，小金总都会来帮忙，只是他再也不会偷偷往里面塞柠檬片了——他学会了光明正大地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