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擀面棍偷饺记》
我正蹲在灶台前数新出笼的流心饺，笼屉缝里钻出的热气裹着茉莉香，在案上结了层细白的雾。灶边那根枣木擀面棍立得笔直，棍身上的金纹忽明忽暗，像只盯着骨头的小狗——自打昨日它用香油绊倒天兵，又往人手里塞糖包，我就觉得这定海神针的边角料，怕是藏着颗馋嘴的童心。
“哗啦啦——”
铺子的木窗突然被撞碎，红毛雷公脸的汉子踩着碎木片翻进来，手里的金箍棒还沾着些云彩的棉絮。“小娃娃！快让你那棍子藏好！”他压低声音，金冠上的翎子抖得像受惊的鸟，“李天王带着天兵又来了，说要‘回访’，我看是想抓俺老孙！”
话音未落，铺外已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托塔李天王的大嗓门穿透门板：“妖猴！本王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受降……顺便，再尝尝你这的流心饺！”
最后那句说得格外小声，却被顺风耳似的汉子听得一清二楚。他“嗤”地笑了，金箍棒往地上一顿：“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小娃娃，迷宫伺候！”
我刚抓起擀面棍，就觉掌心一烫。这棍子竟自己蹦到蒸笼边，用棍梢勾住笼屉的竹篾，“咔哒”一声掀开条缝。金黄的流心饺在蒸汽里若隐若现，它往缝里探了探，像是在偷瞄，棍身上的金纹突然亮得晃眼——果真是馋了！
“别偷吃！”我拍了它一下，它却“嗖”地蹿开，在铺子里绕了个圈，突然往长里拔了丈许，“哐当”撞在房梁上。整间铺子顿时天旋地转，青砖地裂成蛛网似的甬道，案上的醋瓶摞成玲珑的塔，连门口的石碾子都滚到半空，变成座能转动的石桥——迷宫又成了。
可这次的迷宫有些古怪。往日该通往出口的方向，不知何时多了道土墙，墙根还堆着些刚蒸好的麻团，滚得满地都是；而本该困住天兵的死胡同，却敞开着，里面摆着缸酸梅汤，冰得冒白气。
“这迷宫咋回事？”汉子挠了挠头，刚想用法术修正，就见擀面棍从土墙后滚出来，棍梢沾着点金黄的流心——好家伙，它竟真的偷了个饺子！
“你这泼棍！”我又气又笑，伸手去抓，它却像条泥鳅似的滑走，顺着甬道往迷宫深处钻。远远看见它停在道隐蔽的墙角，棍身竖起来，顶端裂开道细缝，正“咔嚓咔嚓”地啃流心饺，活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此时天兵天将已闯进迷宫。李天王举着宝塔在前开路，刚转过个弯，就被满地麻团绊了个趔趄，宝塔“当啷”掉在地上，滚出几颗仙枣——定是他从天上带来的。“谁干的？”他捂着膝盖骂，却看见旁边石桌上摆着盘翡翠蒸饺，顿时闭了嘴，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几个年轻天兵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就迷了路。有个天兵闯进间满是蒸笼的屋子，掀开一笼，里面竟是裹着仙果的糖包，甜得他直咂嘴；还有个天兵误打误撞进了后厨，看见案上的莲蓉馅，直接用手抓着吃，脸上沾得白花花一片。
“奇怪，”有个天兵擦着嘴嘟囔，“这迷宫的出口咋找不着？”
我躲在暗处看得清楚——擀面棍正蹲在出口的石门后，用自己的身子顶着门，还把刚才偷剩的流心饺皮塞在门缝里，活像个称职的守门神。它听见天兵的话，竟还得意地转了个圈，棍梢敲了敲石门，像是在说“就不让你们出去”。
“这棍子是成心的！”汉子笑得直不起腰，“知道他们吃了你的饺子，就不想抓俺了，故意把出口堵上！”
正说着，李天王带着几个天将寻了过来。他显然已吃饱，挺着肚子，手里还攥着半块葱油饼：“妖猴，别躲了！本王知道你在这……对了，你这迷宫的出口在哪？本王想带几笼流心饺回天庭，给玉帝分分。”
汉子刚要回话，就见擀面棍突然从石门后滚出来，径直撞向李天王的脚边。它没绊倒人，反倒用棍梢推过来一笼流心饺，笼屉上还沾着片它啃剩的饺皮。
“这、这是……”李天王愣住了。
“它让你拿这个当‘买路钱’！”我笑着解释，“这棍子馋得很，刚才偷了个饺子，现在是想请你吃，好让你别跟它计较。”
李天王看着笼屉里金黄的流心饺，又看了看擀面棍顶端那道还沾着馅的细缝，突然哈哈大笑：“好个通人性的棍子！本王不跟它计较，这饺子，本王收下了！”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啊，玉帝早说了，蟠桃宴失窃案不关你事，让本王来看看你这铺子，说是……想尝尝凡间的饺子。”
汉子眼睛一亮：“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李天王指了指身后的天兵，“你看他们，哪还有抓人的样子？一个个吃得比谁都香。”
果然，那些天兵正围坐在石桌上，有的在分醋碟，有的在抢最后一个糖包，还有个天兵正拿着块葱油饼，跟擀面棍“干杯”——他把饼举到棍梢前，擀面棍也往前凑了凑，像是真的在碰杯。
“既然如此，”汉子收起金箍棒，挠了挠头，“那俺老孙就不躲了。小娃娃，快把迷宫撤了，让大家好好吃顿饺子！”
我刚点头，擀面棍就“嗖”地蹿到灶台边，用棍梢在地上画了个圈。整座迷宫像潮水似的退去，土墙变回青砖，石塔变回醋瓶，石桥落回原地，露出原本的铺子模样。只是地上还散落着不少食物碎屑，空气中飘着酒气和饺香，像场热闹的宴席刚散。
“来来来，都坐！”我赶紧端上刚蒸好的蟹黄包，“还有热乎的，管够！”
李天王也不客气，拉着汉子坐在八仙桌旁，拿起个流心饺就往嘴里塞：“说真的，你这铺子比天庭有趣多了。玉帝天天吃那些仙果，早就腻了，下次我得劝他来这儿尝尝。”
“那可不行！”汉子急了，“他来了，俺老孙的饺子不就被他吃光了？”
“你这泼猴！”李天王笑骂，“玉帝还能跟你抢吃的？”
唐僧不知何时从后厨走出来，手里端着壶桂花酒，袈裟上沾着点面粉：“阿弥陀佛，大家能坐在一起吃顿饺子，便是缘分。悟空，不可无礼。”
擀面棍也滚了过来，在唐僧脚边蹭了蹭，像是在请他也尝尝。唐僧笑着拿起个素蒸饺，递到棍梢前，擀面棍轻轻碰了碰，像是在谢他。
我蹲在灶台边看着，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这根从柴房捡来的擀面棍，本是定海神针的边角料，却比许多神仙更懂人心。它知道用香油绊倒天兵，却不忘塞个糖包；知道堵死迷宫出口，却会用饺子赔罪；知道自己馋嘴偷吃，却懂得用分享来化解尴尬。
原来最动人的法术，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而是擀面棍顶端那道沾着流心的细缝，是天兵举着葱油饼跟棍子碰杯的憨态，是李天王放下宝塔、拿起饺子的释然。
等天兵天将们吃饱喝足，李天王打包了十大笼饺子，说是要给玉帝和众仙分。临走时，他拍了拍擀面棍：“好棍子，下次本王还来，给你带天庭的仙枣吃！”擀面棍像是听懂了，在地上转了三圈，棍梢还蹭了蹭他的靴子，像是在道别。
汉子和唐僧也要继续西行，临走时，汉子特意跟擀面棍“握了握”手——他把手指放在棍梢前，擀面棍轻轻卷了卷，像是在跟他拉钩。“等俺老孙取经回来，”汉子说，“一定来吃你‘偷’的那笼流心饺。”
擀面棍顶端的细缝亮了亮，像是在应承。
后来，这根爱偷饺子的擀面棍成了云栈洞的“活招牌”。来往的神仙都要跟它逗逗乐，有的故意把糖包放在它面前，看它会不会偷；有的拿仙果跟它换饺子，它也会用棍梢推过去一个，像是在做交易。
有回王母娘娘偷偷来吃饺子，看见擀面棍正蹲在墙角，用棍梢扒拉着个掉在地上的流心饺，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它顶端的细缝张合着，像是怕被人看见。王母非但没生气，反而笑着放了个玉蟠桃在它旁边，轻声说：“吃吧，本宫不告诉你家主人。”
擀面棍愣了愣，用棍梢碰了碰玉蟠桃，又碰了碰王母的衣角，像是在道谢。
我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老君留下它的深意。定海神针能定天地，却定不住人心的褶皱；金箍棒能扫妖魔，却扫不散纷争的尘埃。可这根会偷饺子的擀面棍，却用最笨拙的方式——绊倒人时塞个糖包，堵出口时赔盘饺子，偷吃东西时懂得分享——化解了所有剑拔弩张。
就像那日迷宫里，它蹲在墙角啃流心饺的模样，憨得让人心软。原来洪荒世界里，最温柔的奇迹从不是什么宏大的叙事，而是一根擀面棍的馋嘴，一群神仙的贪嘴，和一间铺子里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如今，擀面棍依旧每天立在灶台上，只是顶端那道细缝总沾着点馅，像是在炫耀自己又偷吃过。而我每次揉面时，总会多蒸一笼流心饺，放在灶边的石台上——那是给它留的，毕竟，谁能拒绝一个会偷饺子、却又懂得分享的小淘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