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殿深处，三千冰棺映着幽蓝灯火，每一盏青铜灯里跳动的，都是修士神魂炼化的灯油。陆昭明的指节捏得发白，寒气顺着脊骨爬上后颈——那截九曜玄骨正与棺中魔龙残魂共鸣，发出沉闷的龙吟。
冰窟里死寂得能听见霜花凝结的细响。陆昭明盯着眼前成片的冰棺，寒气顺着鼻腔直往肺里钻，冻得他牙关发颤。棺盖是半透明的，隐约能瞧见里头封着的人形，身上覆着层厚厚的白霜。三千具……这念头刚冒出来，他脊梁骨里那截玄骨猛地一抽，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又沉又痛，还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饥渴，直勾勾盯着那些棺材。
“喀啦。”
脚边突然传来碎冰声。慕青璇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天衍罗盘悬在她掌心，裂纹蛛网般爬满了盘面。她脸色白得跟死人似的，嘴角却绷得死紧：“灯油是人魂炼的。”她声音又轻又冷，像片薄冰划过去，“天机阁管这叫‘饲道’。”
陆昭明左眼银光一闪。视野变了。那些罩在冰棺上的青铜古灯，灯芯里跳动的幽蓝火苗，哪是什么油，分明是蜷缩扭曲的人形！凄厉无声的嚎叫直冲他识海，震得他踉跄一步，手狠狠撑在最近那口冰棺上。
“嗡——！”
棺盖下的冰雕猛地睁眼！不是活人的眼，是两团烧着的鬼火。陆昭明的手掌像被烙铁烫了，寒气顺着掌心疯涌，瞬间冻僵了半条胳膊。更糟的是，棺中那东西的意念直接撞进他脑子——是头被锁链贯穿脊骨的魔龙残魂，怨毒、暴戾，带着万载不化的恨意，正疯狂撕扯着冰棺的封印！
“呃啊！”陆昭明闷哼一声，左眼银芒暴涨。九曜玄骨像是被这同源的龙怨激怒了，在他脊骨深处咆哮震颤，一股更凶戾的寒流反冲回去，顺着他的手掌狠狠贯入冰棺！
“轰！”
冰棺炸了。不是碎裂，是整口棺材被暴走的玄骨之力撑得四分五裂！冰块裹着刺骨的黑气（魔龙怨气与玄骨寒力交融的产物）喷溅开来。碎冰碴子擦着陆昭明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他却像没感觉，死死盯着炸开处。里面哪还有什么冰雕？只剩下一滩粘稠如墨、不断蠕动的黑影，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在黑影表面浮沉嘶嚎。
“找死！”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陆昭明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裹着血腥气的红光已劈到面门！是裴元敬！他半张脸的修罗纹路扭动着，手中罪天尺带着碾碎山岳的威势砸下。
陆昭明根本来不及思考。炸开的黑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咆哮着卷向他！几乎是本能，他右拳紧握，指缝间泄露出刺骨的银芒，对着那道劈落的血光就撞了上去。拳头挥出的瞬间，九曜玄骨发出龙吟般的尖啸，那不是招式，是纯粹力量的宣泄！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在冰窟里炸开，震得顶上冰棱簌簌坠落。裴元敬连退三步，罪天尺嗡嗡震颤，尺面上竟凝了一层薄霜。陆昭明更不好受，整条右臂骨头像是要裂开，喉头涌上腥甜，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那团扑来的黑影被两股巨力碰撞的冲击波撕碎了大半，但仍有几缕黑气蛇一样缠上他的手臂，冰冷刺骨，带着啃噬神魂的剧痛。
“巡天使大人！”裴元敬稳住身形，看向慕青璇，语气带着惊怒，“此獠身负魔龙怨气，九曜玄骨已然失控！当速速镇压！”他手中罪天尺血光吞吐，随时准备再次扑上。
慕青璇没动。她站在那片狼藉的碎冰和蠕动的黑影之间，天衍罗盘悬浮在身前，裂纹似乎更深了。她看着陆昭明被黑气缠绕的手臂，看着他脸上被冰碴划出的血痕，看着他左眼中翻腾的银芒和痛苦。那双眼睛，不久前在堕仙崖底，还映着为她抵挡怨灵风暴的决绝。
“够了，裴掌刑。”慕青璇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把钝刀子，割开了凝滞的空气，“带他去天机狱。‘那位’要见他。”
裴元敬眉头紧锁：“大人！他……”
“这是命令。”慕青璇打断他，指尖在天衍罗盘上轻轻一点。一道微不可察的波动荡开，冰窟深处传来沉重的机括转动声，一道由流动符文构成的幽蓝色光门，在布满冰霜的岩壁上缓缓显现。门后是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森然，正是天机阁关押重犯的天机狱入口。
陆昭明喘着粗气，手臂上的黑气还在往皮肉里钻，疼得他牙关紧咬。他死死盯着慕青璇：“‘那位’？天机阁主？还是……养蛊的牧神者？”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慕青璇避开了他的视线，只对着光门抬了抬下巴：“进去。或者，让裴掌刑帮你进去。”她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裴元敬冷哼一声，罪天尺血芒再起，一步步逼来。陆昭明看着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光门，又看看慕青璇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脊骨深处的九曜玄骨还在因魔龙残魂的刺激而躁动，手臂上的黑气蠢蠢欲动。硬拼？裴元敬加上深不可测的慕青璇，还有这天机阁的重重禁制……他毫无胜算。
就在裴元敬距离他仅三步之遥时，陆昭明突然动了。不是冲向光门，也不是扑向裴元敬，而是猛地侧身，左眼银瞳光芒暴涨，死死锁定了慕青璇！银光如实质般刺入慕青璇的眉心！
“呃！”慕青璇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身体剧震！她一直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破碎，脸上血色尽褪，天衍罗盘“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盘面裂纹骤然加深，几乎要彻底碎裂！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记忆洪流，顺着那道银光的连接，狠狠冲进了陆昭明的识海！
碎片！无数的记忆碎片！
· 冰冷刺骨的药池。 年幼的“慕青璇”被浸泡在墨绿色的液体中，无数细如牛毛的金针扎满全身，痛得她浑身抽搐。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站在池边，声音冷漠：“三百七十一号，忍住。你是最接近完美的容器。”
· 黑暗的甬道。 另一个“慕青璇”在狂奔，胸口插着半截断剑，鲜血染红了素白的长裙。她身后是燃烧的殿宇和喊杀声。她猛地撞开一扇暗门，门后是……三千具一模一样的冰棺！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 堕仙崖顶。 陆昭明浑身浴血，挡在她身前，将扑来的怨灵风暴一剑劈开。他回头，脸上沾着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别怕！” 那一刻，她冰冷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 往生殿深处。 就在刚才！另一个“慕青璇”站在同样的位置，面无表情地听着天机阁主（那身影依旧模糊）的吩咐：“……玄骨已成，魔龙将醒。待他引动龙怨，便是收割道果之时。三千冰棺，皆为薪柴。记住，你是最锋利的刀。”
“啊——！”
陆昭明和慕青璇同时惨叫出声！银光的连接被一股更恐怖的力量强行撕裂！陆昭明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中，眼前发黑，七窍都渗出血丝。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喘着气，左眼银芒黯淡，剧痛钻心。
慕青璇更惨。她直接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眉心那点朱砂印殷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一丝裂痕从朱砂印中心蔓延开，爬过她苍白的脸颊。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是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那些被强行灌入又被粗暴抽离的记忆碎片，正在她脑中疯狂搅动、撕裂。
“青璇！”裴元敬又惊又怒，顾不得陆昭明，一步抢到慕青璇身边，想扶又不敢碰她，“反噬！是天机反噬！”
就在这时——
“滴答。”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陆昭明撑地的手背上。不是血。他茫然抬头。
冰窟顶端，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滴……两滴……暗红色的、带着浓重腥气的“雨”，正淅淅沥沥地落下！血雨！冰冷的血雨砸在冰面上，溅开一朵朵妖异的血花。
“不好！”裴元敬脸色大变，猛地抬头望向上方裂缝，“封印……魔龙残魂的封印松动了！是玄骨之力引动的！”他看向陆昭明的眼神，充满了骇然和杀意。
陆昭明靠着岩壁，抹了把脸上的血和冰冷的雨水，左臂缠绕的魔龙怨气在血雨中兴奋地扭动。他看着痛苦抽搐的慕青璇，看着如临大敌的裴元敬，看着头顶渗血的裂缝，还有那些在血雨浇淋下、棺内黑影蠕动得越发激烈的冰棺。
他扯了扯嘴角，尝到了血和铁锈的味道。
“饲道？”他低声笑起来，笑声嘶哑，在滴答的血雨和冰棺的嗡鸣中，显得格外渗人，“那就看看……谁才是被吃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