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刑室中的女人就是张海杏。
脏话毫不客气地飙出口，直到现在她依旧维持着张海杏的人设，并没有刻意保持，而是关于张海杏的一切深入骨髓，她现在的喜怒悲欢一举一动，全部都来自那个女人。
八年多的刻意模仿，张海杏已经成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有时候她本人都在恍惚，她做出的选择到底是张海杏还是本人做出来的。
终究是没有答案，因为除了张海杏，她再也做不出别的情绪，喜怒哀乐，如同攀附在这个名字上的菟丝子，一旦失去，便无所依从。
哪怕已知暴露，依旧下意识扮演。
当身份揭露，属于张海杏的一切都被剥离，她仍然下意识按照属于张海杏的思维方式运行，如同出了bug的系统，会按照固定流程先走一遍再进行矫正。
她对此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
灯光猛然爆射向张海杏的眼睛，不远处的门把手拧下。
比针尖落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成功被张海杏捕获，她耳尖微动，爆烈的灯光并没有对她产生多少影响，能替换张海杏本人的她身手自然不差。
最基本的缩骨功发丘指，墓中知识，前朝古事，包括行事风格，汪家不会让她死在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上。
从某个角度来说她确实应该感谢张家，如果没有张家，这身本领还真是没地去学。
靠着听声辨位立马判断出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人的脚步频率是熟悉到哪怕是死她都能分辨出来。
张海杏眉尾微挑，漂亮艳丽攻击性极强的容貌让她整个人哪怕在低处都有种昂然的杀气，犀利的目光落在来人没怎么掩饰的脸上，轻松道
“哥，你也在啊。”
轻快的声音同时落在无邪和张海客耳中，面对着一模一样的脸露出熟悉嗔怪中夹杂着些许只有两人才懂的撒娇。
张海客什么话都没说，或许是无话可说。
白衬衫西装裤配上金丝眼镜，他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浓缩着激荡的能将人撕碎的风暴，张家人擅长克制，已经到了爆发边缘的张海客依旧面色如常。
无邪很识相得将钥匙递给张海客，转身离开，他只负责把人带进来，确保人在这之前没出事，剩下的就不是他需要掺和的。
张家人的事恩恩怨怨自己一个外人没必要多说什么，生死他只负责扫尾，活着他负责疗伤，死了负责埋人。
靠着张海客的帮忙清除汪家的计划顺利地不可思议，无邪很清楚像这样与常人格格不入规矩严苛的家族他能搭上小哥实属不易，现在九门事了，自然不好多掺和。
刑室内两人一站一坐，张海杏白皙修长的脖颈间系着磕着英文的黑色项圈，双手被紧紧扣在焊接好的手铐椅子上，项圈冰冷的金属的触感让已经掐上她脖子的张海客冷静下来。
张海杏嘴唇蠕动几下勉强吐出几个字和音节，他看懂了，于是松开手，动作快到他自己都有些恍惚。
最后到底没有直接把人掐死，眼前女人顶着和自己妹妹一模一样的脸，哪怕心生厌恶还是没办法直接弄死。
太像了。
像到恶心的程度。
张海客点起一根烟，灯光从头顶打下，深邃立体的五官眉骨处光打下的阴影将他眼神藏在暗处，差点被掐死的张海杏只能察觉到他打量的眼神。
一根烟时间结束。
张海客捻灭烟头，袅袅烟雾成了隔在两人间的楚河汉界，他们彼此都在心底无数次幻想过现在的场景，幻想中快刀斩乱麻快意恩仇的局面并没有出现。
在张家这个极其重视效率的家族，他们两人间良久的沉默绝对是消极怠工的铁证。
也成了张海杏渴望的片刻温情，张家和汪家隔着化不开的仇怨，她清楚张海客的执念信仰，也无法背叛汪家信仰。
张海客摸上张海杏的脸，小时候霸气打人要他收尾的妹妹，骑马扬鞭纵横草原的妹妹，放野时相互依偎的妹妹，还有同行前往港城跟着他骂人的妹妹，还有被替换的妹妹。
往日一帧帧一幕幕以为早已遗忘的过去就像是水中海草自动攀附上落水的人一般将他淹没窒息，眼里翻涌的杀气几乎凝为实质。
张海客垂眸看向假张海杏，语气平淡
“我妹妹呢？”
张海杏微微后仰，只能仰视的角度让她极其不舒服，苦于被铁链缠绕堪堪直起腰就没法继续后移，漫不经心道
“只见过一次，就是她刚入狱被带来的时候，后来再也没见过，嗯，张家人浑身都是宝，估计不会轻易死。”
张海杏太清楚自己这张脸的优势，哪怕张海客厌恶不已，也没办法否认世上估计不会有第二个人与妹妹如此相像。
同样的思维模式，同样的小动作，同样的身手。
甚至只要张海客想，她可以陪着他演一辈子的兄妹情深，可惜张海客不愿意，因为他真有个妹妹，张海杏相当愿意，她又没有哥哥，多一个也无所谓。
可惜张海客没有她这么乐观。
敏锐察觉到张海客几乎是在她说完瞬间就变化的态度，张海杏继续补充，蝼蚁尚且偷生，她忠于汪家又不妨碍求生
“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想知道张海杏的消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连九门都有好几个后手确保他们后代能脱离掌控，你觉得汪家会轻而易举地让张海杏彻底消失吗？”
照张海杏对汪家狂妄自大的了解，没用的东西还真有可能消失，只不过她才不会说出来，立场不同哪有对错。
张海客需要一线希望，她就给，连欺骗都算不上的概率学问题而已。
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底闪烁的妹妹，张海客平复自己暴躁的心情。
确实是个聪明人。
张海客随意扫了她两眼，半蹲下身用钥匙打开锁链，冷淡道
“我不会杀你，以后你待在张家就行。”
不用死，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活。
这是张家的底线，也是他能争取到最大的退让，死很容易，但是让人死而复生太难了，张海客找到张启灵言辞恳切，顺带表明后续有汪家余孽也能用张海杏的卧底身份反向处理。
其实在松手的那一瞬间，张海客已经明白自己下不了手，因为在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这是海杏在世界上最像她的遗物。
马上就要死在他手下的女人吐出的字让他恢复冷静
“……她与我……无关……说不定……救她……”
看似是断断续续意味不明的话留下她一命，实际上是张海客权衡利弊任留一丝希望的选择。
他也在期望。
比起绝望确定的未来，宁愿依靠微末的希望生活。
……
“……然后呢？”
与现实不同，任何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有一个结束，所以张一念正等着听所谓的happening，可惜最后没有等到。
故事很长，但张墨山的讲述就是很干巴，前半部分古潼京内是她跟无邪一起经历的，外面九门的动向也只有在小世界内上帝视角的时候看过，大致走向都差不多，但每个世界还是有区别的。
张墨山给她倒了杯茶，烟雾缭绕，将目光从穿着最新款绿色香格纹小香风外套的张一念身上挪到面前茶盏上，不紧不慢道
“我也不太清楚，几年前的事谁知道，当初锐山知道你偷摸掺和九门的事，直接把我职位撸到最底下，要不是运气好现在还在外面混着。”
话里话外隐隐有些抱怨的意思。
张一念听出来立马变脸，本来还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上，下一秒立刻正襟危坐，瞪着张墨山不满道
“难道是我想的吗？你这几年都没陪在我身边我说什么了吗？”
倒打一耙的功夫极其熟练。
完全没有注意到自个之前想让张墨山滚回东北张家老宅的操作，尽管最后如愿以偿，暗地里的小手段不用多说，但明面上居然敢抱怨自己，不能忍。
张墨山深吸一口气，果断开始安抚
“是我的错，这几年没有陪你。”
递上已经倒好的茶，熟练地开始转移某人注意力
“张海杏生死不知，海外张家知道的人有张海客压着，没人会说什么，其余人也只当假张海杏负责内务无需离开张家，算变相囚禁。”
“应该算双方都比较满意的结局，至少张海杏不会有生命危险，也给了张海客一线希望。”
生于长白，长于香港。
死生不明。
替换利用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真是让人叹息的一对兄妹，哥哥易容缩骨成为另一个人的样子，妹妹被人替换死生不明。
张一念沉默，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在小世界挣扎绝望的时候，她都不记得还有个宠她爱她的哥哥。
意识到她莫名低落的情绪，张墨山只当她为张海杏难过，将特意买回来的牛乳糕递到她面前，细心开解道
“按照年纪来说，张海杏不算可惜，比起其他不知不觉死了的张家人，至少还有人惦记。”
确实张海杏失踪时的年纪也都一百多岁了，很难说得上英年早逝。
之所以情绪低落也只是想到她所经历的第一个小世界所经历的事情比张海杏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只是张家人没有所谓的道德观念估计相比于她能轻松不少。
张一念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正在倒茶的张墨山好奇道
“你不怪我吗？毕竟可是我害得你在底层晃荡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爬上来。”
张墨山挑眉，细小的动作让帅气俊朗的脸更添上别样的魅力
“无所谓，只要你需要，我永远在。”
还真是让人感动的情谊且催人泪下的感情。
张一念都有点被感动到了，脸上倒是恰到好处地露出内疚中夹杂着感动的表情，眼底是全然的冷漠，没有一丝其他感情波动。
不管是张海客还是张海杏，现在都是她人生的过客，张一念吐出积压在心底的郁气，眼带笑意道
“要不要看看我最近的正在学的木雕，很有意思哦。”
张墨山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话转移话题，没有人能拒绝喜欢的人发过来的邀请，至少张墨山心甘情愿被牵着走。
木雕室在二楼，踩着大理石阶梯向上走的每一步都能闻到一念发丝的清香，张墨山不由得心荡神驰，张家人讲究克己复礼，在一念面前所谓的克制仅剩她。
进入木雕室内，一眼望过去就是密密麻麻几十年的半成品，木头的原型依稀都能看出来，小猫小狗还有不少卡通人物。
清理地干干净净的地板不见一丝木屑，捧着木雕开始干活的张一念半分钟不到时间就有一地碎屑，张墨山找个块地方，坐下陪着她开始雕刻。
机关大师张家人均一双巧手，张墨山自然不例外。
巴掌大的木头很快就有了对面少女的雏形，飞扬的发丝，灵动俏丽洋溢着青春的无畏，两人第一次在烟花下牵手的心动，那条在他记忆中挥之不去的绿色长裙。
张墨山根据脑海中的印象雕刻出那天穿着绿色长裙与他并肩而立，答允暂时在一起的少女。
一切的一切，似乎是从新月饭店之后变化，因为汪家人的原因一念失踪三天，这三天内发生什么他无从得知，但回来后一念对他的冷淡以及逃避却是真真切切。
手上动作蓦得一停，张墨山很识相没有去询问发生什么，如果她愿意自然会给自己说，如果不愿意，通过小手段知道也是惹人厌烦。
两人在木雕室待了很长时间，直到下午五点太阳已然有了颓势才下楼。
阿姨已经做好一桌饭离开。
两人坐在餐桌吃完这顿饭，张墨山将碗筷收好然后去洗碗间洗碗，两人再次回到最开始的位置上。
沉寂许久的系统察觉到宿主情绪异样，知道是张海杏的原因，狗腿立马开始查询，五分钟后及时反馈消息
“查到了宿主。”
“关于张海杏的消息，宿主需要吗？系统保证优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