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定者崩解后逸散的碎片，被【心象归乡】的世界彻底消化。
这片曾经濒临崩溃的内在原野，此刻坚实得不可思议。
脚下的土地不再是虚幻的概念，方闯甚至能闻到雨后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清新气息，那是属于蓝姬的力量，正在用最温柔的方式，将这个家重新夯实。
方小雷站在不远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刚刚还一度化为赤红代码蝙蝠的手，此刻已经恢复了血肉的质感。他身上的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机器感，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少年人的，不知所措的茫然。
方知缘则从方闯身后跑了出来，她的小手在新生的草地上好奇地摸索着，抓起一只慢吞吞爬过的，背上壳是彩色像素块的蜗牛，献宝似的举到方闯面前。
“爸爸你看！它会发光！还会biubiubiu地叫！”
一切都像是尘埃落定了。
“干完活了，疯子。”
一个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方闯肩头，那张黑桃A的牌面剧烈地抖动起来，它猛地脱离了方闯的肩膀，化作一道黑影，目标明确地冲向方闯的掌心。
那里，正静静地躺着那滴宇宙的第一滴眼泪。
“结账！”
方闯没有动，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道黑影。
黑影在距离他手掌一寸的地方停下，重新凝聚成黑桃A的牌面。千幻赌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那股子轻佻的腔调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几乎要凝固的，压抑着极致渴望的沙哑。
“这东西，是我的报酬。”
方闯摊开手掌，算是默许。
牌面一阵扭曲，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半透明的手从牌里伸了出来。这只手在触碰那滴眼泪时，甚至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它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滴浓缩了宇宙源初混沌的奇点，仿佛捧着全世界最易碎的珍宝。
所有人都以为千幻赌徒会立刻将其吞噬或收起。
但他没有。
那只半透明的手，从虚空中又摸出了一样东西。
一枚锈迹斑斑，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铜币。
正是那枚之前在方闯手中化为飞灰的“秩序之币”的本体。
千幻赌徒托着铜币，然后将那滴眼泪，轻轻地，滴了上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光芒万丈的异象。那滴眼泪，在接触到铜币的瞬间，就像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发出一阵细微的“滋滋”声。
铜币上的铁锈，不是被洗去，而是被一种更霸道的力量所“同化”，它们翻滚着，沸腾着，最终与那滴眼泪一起，重新渗入了铜币的内部。
整枚铜币的颜色，变得深邃，古朴，仿佛历经了亿万次宇宙生灭。
最核心的变化，是铜币的正面。
那个原本模糊不清的“赌”字，在吸收了眼泪之后，彻底变得清晰。它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文字，而是一个活着的，不断变化的悖论。每一个笔画，都由绝对工整的秩序线条与狂野不羁的混乱涂鸦共同构成，它们彼此纠缠，互相定义，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的矛盾体。
一股介于“绝对”与“可能”之间的独特气息，从铜币上散发出来。
它不再是一枚伪装身份的道具。
它成了一枚可以衡量，甚至可以撬动“命运”本身的筹码。
“呼……”
千幻赌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里的满足感几乎要溢出来。
那只半透明的手，带着前所未有的珍重，将这枚全新的铜币收回了牌面之中。
“哈哈！成了！妈的，成了！”他的声音恢复了那股子欠揍的腔调，牌面在空中得意地翻了个跟头，“有了这枚小玩意儿，老子的‘赌局’，就能在更深的层面开盘了！什么狗屁的秩序，什么扯淡的混乱，在‘命运’的赌桌上，都得乖乖当我的筹码！”
他似乎心情极好，难得地多解释了两句。
黑桃A的牌面飘到方闯面前，牌面上的人像，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疯子，你不好奇这滴眼泪为什么会帮你？你以为是你的王八之气震住了它？屁！”
“这东西，是【万梦之源】在被囚禁时，对‘自由’这个概念，最纯粹，最极致的渴望所化的结晶。它本身就是一种偏执的‘情感’。”
“而你的‘家’，核心也是情感，是一种想要‘守护’的偏执。两个偏执狂凑到一块，就跟干柴遇上烈火，一拍即合，它不帮你帮谁？”
“所以，不是你控制了混乱，是你那个不讲理的‘家规’，让那股子无家可归的‘混乱’，找到了一个可以撒泼打滚的地方。你给了它一个‘家’，它就认你当‘主人’。就这么简单。”
方闯消化着这些信息，看向那座依旧矗立在远处的，漆黑的立方体。
裁定者死了，但这东西还在。
千幻赌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牌面上的得意瞬间收敛，换上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忌惮。
“别高兴得太早。”
“你拆了‘秩序’的行刑队，等于是在人家总部大楼上随地大小便。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下一波来的，可就不是一个只会执行程序的管理员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而且……”千幻赌徒的牌面，对准了那座漆黑的立方体，“你真以为，这滴眼泪就是最危险的东西了？”
话音未落。
嗡——
那座囚禁着【万梦之源】的漆黑立方体，猛地一震。
这一次的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它表面那光滑如镜的墙体上，蛛网般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加深。一道道深邃的，不属于任何已知色彩的光，从裂痕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一个低沉，浩瀚，仿佛跨越了永恒时光的意志，正在那绝对的静止与黑暗中，彻底苏醒。
“【万梦之源】的本体，可比它闹别扭时流下的一滴眼泪，要难伺候一万倍。”
千幻赌徒的牌面，飞快地退回到了方闯的肩头，紧紧贴着，一副寻求庇护的模样。
“它现在，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