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昌与高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思索的光芒。
这话没错，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
“话虽如此，”高明还是有些不放心，“可你偏偏在这时候离京，总觉得……不太对劲。”
钟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忽然压低了声音，神色郑重了几分。
“有件事，要拜托二位大人。”
“城西有一处民宅，住着一个叫石铁柱的汉子，是我从北境战场上带回来的亲卫。此人，还请二位大人代为照拂一二，莫让他受了欺负。”
石铁柱？
林昌和高明皆是一愣。
他们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不明白钟懿为何在此时郑重托付一个无名小卒。
但看他严肃的神情，便知此事非同小可。
“放心，包在我二人身上！”林昌一口应下，“只要我林昌还在京城一日，就没人能动你的人！”
“好兄弟，就等你这句话！”高延也拍着胸脯保证。
钟懿拱手一揖。“多谢二位大人，此恩，钟懿记下了。”
夜色渐深，钟府灯火通明。
当钟懿将自己即将以钦差身份返回武定的事情在书房中告知钟雄时，戎马一生、早已见惯风浪的钟雄，也忍不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复杂的感慨。
“武定……算起来，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三弟了。”他口中的三弟，正是钟家族长，在武定郡担任都尉的钟武。
“大伯若有信物，孩儿定当亲手奉上。”钟懿点头。
钟雄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书房的门却“砰”的一声被撞开。
“三弟！三弟！”
钟鼎那憨直的大嗓门和钟帆略显跳脱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我们听说了！你要回武定老家？！”钟帆抢先一步，眼睛亮得像是星星。
“带我们一起去！我们也要去！”钟鼎紧随其后，言简意赅，态度坚决。
钟懿看着两个活宝似的弟弟，略一思索，竟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让钟帆和钟鼎瞬间愣住，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太好了！”
“喔！回老家喽！”
两人激动得嗷嗷直叫，转身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口中还大喊着。
“快！快去给本少爷收拾行李！把我的宝弓带上！”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钟雄的眉头却深深地锁了起来。
他望向钟懿，脸上满是不解与担忧。
“懿儿，胡闹！钟鼎也就罢了，钟帆年纪尚幼，性子跳脱，做事不知轻重。你此去是奉皇命查案，凶险万分，带上他，只会给你添乱！”
钟懿脸上的轻松之色早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与锐利。
他直视着钟雄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大伯，您错了。”
“钟家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圣眷正浓，实则……已是烈火油烹之势。”
“烈火油烹”四个字，让钟雄心头一颤。
只听钟懿继续分析，声音冷静得可怕。
“我今日在金銮殿上，看似赢了林守禄，实则得罪了朝中大半的文官集团。他们视我为异类，恨我入骨。我以书童之身欺君，更是授人以柄，随时可能被人翻出来，万劫不复。”
“如今的钟家，除了大伯您，便只有我一个‘钟懿’稍有官职。这太危险了。一个家族的荣耀，不能只系于一人之身。一根梁木，撑不起整座大厦。”
他的目光落在门外，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那两个兴奋不已的弟弟。
“所以，他们必须去。”
“他们必须亲眼看看这世道的险恶，官场的污浊。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无论是钟鼎，还是钟帆，都必须有人能扛起钟家的另一片天。”
“只有钟家开枝散叶，在朝堂上盘根错节，我们，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书房内，一片寂静。
钟雄脸上的不解与担忧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欣慰。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有担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放手与信任。
他郑重地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义子”，目光却像是在看着钟家未来的掌舵人。
“好。”
“我便将钟帆，交给你了。”
钟家，后院。
钟夫人白氏正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狐裘坎肩，小心翼翼地放入行囊。
的动作很慢，指尖抚过柔软的毛皮，脸上满是不舍。
“帆儿，”她头也不抬，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愁绪，“此去武定，不比京城。你性子跳脱，凡事须得听你钟懿弟弟的安排，万万不可任性胡为，知道吗？”
一旁的钟帆正将一把精致的匕首往腰带上比划，闻言，满不在乎地一挥手。
“哎呀，娘！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少年意气风发，“三弟那么厉害，能有什么事？我跟钟鼎就是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就当是游山玩水了，绝不给三弟添乱！”
游山玩水？
白氏收拾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小儿子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头。她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将剩下的担忧，连同那件坎肩一起，压进了行囊的最深处。
有些事再说，也是无用。
只有遇到了，才会明白。
……
钟府大门外，三匹骏马早已备好。
钟懿一身青衫，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
钟鼎扛着他那把心爱的铁胎弓，满脸都是即将远行的兴奋。
钟帆则最是活跃，一会儿摸摸马鬃，一会儿又整整衣角，恨不得立刻就扬鞭出发。
“都收拾妥当了？”钟懿的目光从两人脸上一一扫过。
“妥了！三弟！”两人异口同声，神采飞扬。
钟懿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下令出发，反而抛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不直接出城，我们先绕路，去崔府接一个人。”
“接人？”钟帆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他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三弟，接谁啊？这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