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上的冰雪融化成珠子，落得个珠帘子，簌簌滴在青砖上，张海琪停在院门前，伸手轻敲了三下门，停顿几秒后，没有听到内室里有任何响动。
她将要去往厦门，离开之前，想见一见瑞叔，阿妩告诉她：“如果是你，他会见的。”就这句话，让张海琪趁着午后闲余，来到老宅偏院。
“瑞叔？”
声音还未散尽，袭起的风争先恐后地吹过来，珠帘倾斜，肩膀上一片水迹，内室传来沉闷的关门声，其中还夹杂着风声。
张海琪皱起眉头，风这样大，为什么不关窗？想到上次瑞叔身体虚弱的样子，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在门前站了片刻，她伸手抽出头发上的簪子，咬住上面的铜丝，往门锁上勾去，同时用发丘指顺着岩缝，陡然发力，生生掰断靠近门锁那一处位置，低着头看了一眼里面机关，直接拆除，推开门进去时，还没忘记复原门锁。
内室分为正厅和卧房，陈设简单，高架上放着雕刻品，张海琪停下来，回头看向最下面一层放着的物件，是正正方方的精密盒子，不过内端却有明显的蝎子形状，复杂的路线，倒像是一座地宫构建图。
她没有多想，转身走向卧房，拉开门的瞬间，穿堂风经略而过，隔着那梅花屏风，书案上摆放的所有书页全部散乱开来，苍白而凄怆。
脚下落来一页纸，白纸黑字清晰地落入眼中——汪姓人无固定居所，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擅长隐蔽伪装，应注意家族内部人员异常。
设立暗部，整合线索，按变化调整；张家将隐于世间，散布在各个位置，静等族长指令行动；“影子族长”为真正的张起灵铺路，防止天授失忆后被人拐走……
墨色温润，柔和的字迹化在纸面，像是传达最后的言语，事无巨细的嘱咐着后来的事，这不像新的族规，而是……遗言。
张海琪捡起地上的纸，眉头紧蹙，随后猛然跑向屏风后，一张张一页页的看，数十页的纸全都是张家未来的规划，以及族人的归属，而没有他自己的……
指尖不经颤抖，她抬头看向乌黑沉木书案，似乎看到了张瑞山执笔，一字一句的写着，笔锋起落间，没有丝毫停顿，只留下一痕湿润的温柔。
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张海琪陡然回过神，她放下手中的纸页，迅速躲藏在书架后面，心脏沉稳有力地跳动，双手紧握着，抑制不住的颤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停在内室门口，不动了。
老板低头凝视着门锁，温和的神情里透着冷，他拿出钥匙开门，直接进去，视线扫过高架上的雕刻品，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这还真是疏忽，在这里住的太久，居然失了警惕。
他不急不缓地走到卧房，看着满地的“计划书”，眉梢一挑，关好房门，窗户，一页页的捡起，放在书案上，用一盏花瓶压上，随后开口：“出来。”
躲在书架背后的张海琪心脏一抖，微微偏过头，看向出口，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温柔的人一定不想他们发现那遗言……
游移不定时，青年的嗓音再次传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次明显带着冷意，张海琪站在原地，闭息用到了极致，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压迫与恐惧，明明瑞叔什么都没做，可就是给她一种强烈的不安。
老板耐心耗尽，视线扫过内室，随后转过身，定定地看向书架，正要抬脚——卧房的门被大力推开，只见阿妩拿着药箱，肩上挂着可疑的酒壶，她今日没有穿平常的暗红衣裙，而是换了一件深紫色旗袍，色泽浓郁如瓷器，蜜合色扣子，见惯了她散下来的卷曲长发，反倒不适应她挽发的样子。
阿妩是单眼皮，眼窝深邃，眼尾轻轻上挑，似乎总是含着笑意，耳坠急促地摇晃着，在老板失神的瞬间，金属冷光堪堪擦过他咽喉。
酒壶砸在木案上咚的一声，药箱皮革绷带勒出深痕，阿妩开口：“哟，舍得出门了？”
“嗯。”青年回过神，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网状的阴影。
阿妩突然拽住帽兜一扯——发丝间支棱的猫耳应激后折，却在感受到掌心温度时倏地弹直。青年喉咙里滚出断续的呼噜。
“喜欢？”
老板刚要点头，忽然间停顿下来，随即迅速远离阿妩的手，瞬间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仿佛刚刚只是幻觉。
阿妩轻笑，她收回手，拄着下巴，正欲开口，忽然瞥见那叠摞在一起纸页，脸上的笑意凝滞：“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拿命堵这个窟窿？”
对于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老板有些诧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微一愣，随后点头。
“呵。”阿妩嗤笑道：“谋士以身入局，为了那个结果，步步为营，连死期都算好了吧？用你的死，换所有人的生路，即使最后结果不如意，你还会这样做吗？”
“不会出任何岔子。”老板迅速答道。
阿妩揪住他前襟迫使他抬头，腕间银镯撞出濒死的脆响：“如果那些孩子知道，如果……张映诺知道真相，你回来就是一步一步地算计你自己的死亡，他要是知道你连坟头朝哪边都算计好了——”
她声音突然卡在喉间，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随后闭上眼，哑声道：
“人人都希望你好，可你偏要走这条路。”
“你到底……有没有心？”
老板神情恍惚一瞬，凝望着阿妩，平静的说：“我会在那时，把他调出去。”
闻言，阿妩一怔，忽然清醒了，她松开手，直接拧开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视线落在窗外，琥珀色眸子似乎浸了些悲伤：“算了……”
躲在书架后的张海琪死死咬住虎口，铁锈味在齿间炸开，方才惊觉掌纹已被指甲刻出沟壑。
她浑身血液冰冷，似乎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手指紧紧扣着掌心，试图理清思绪。
什么叫……算计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