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风裹夜
戍时刚过，西域的风就裹着砂砾往商队营地的毡帐上撞，发出“噼啪”的闷响，像有无数只干燥的手掌在拍打。秦斩靠在帐门内侧的胡杨木柱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环首刀的鲨鱼皮鞘——那是前日从马贼尸身上剥下的，鞘上还留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砍痕。帐外传来巡逻队员甲叶碰撞的脆响，是老周带着两个后生在查岗，脚步声踩在沙地上，轻得像掠过的夜隼。
“将军，喝口热的？”帐帘被掀开一角，带着草药香的热气涌进来，素问捧着陶碗的手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暖光。碗里是煮得浓稠的姜枣汤，浮着几粒暗红的枸杞，“这西域的夜寒浸骨头，你白天又替队员扛了两袋盐，别落了病根。”
秦斩接过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暖意顺着指缝往四肢百骸漫。他仰头喝了大半，姜的辛辣混着枣的甜意熨帖了喉咙，才开口道：“老周说方才在西北方三里外看到磷火，像是有人在烧东西。”
素问正低头整理摊在案上的扁鹊手记，闻言动作一顿，抬起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凝重：“西北方是黑沙岭的方向，那片只有零散的戈壁，按理说不会有人烟。会不会是……”
“是马武的人。”秦斩将陶碗放在案上，指节叩了叩碗沿，声音沉得像帐外的风沙，“白天过玉门关时，我就见城楼上有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盯着咱们商队看，那腰板挺得太直，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马武手下最能打的‘灰甲卫’。”
马武是这河西道上的豪强，占着三座关卡，专靠向过往商队收“过路费”为生。三日前秦斩带着商队过他的黑风口关卡时，马武的儿子马彪要按“十抽三”的比例收税，秦斩不肯，双方在关卡下僵了半个时辰，最后是秦斩亮出新政文书，又让随行的西域商队首领出面作证，才勉强过了关。当时马彪撂下狠话，说“这河西道还没谁能不给马家面子”，秦斩就知道，这伙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要叫醒队员戒备吗？”素问放下手记，伸手将油灯往案边挪了挪，灯光照亮她眼底的冷静，“帐里还有白日配的迷药，若是真有偷袭，或许能派上用场。”
秦斩起身走到帐帘边，撩起一角往外看。营地中央的篝火已经弱了下去，只剩几点火星在沙风中明灭，队员们的毡帐大多黑着，只有最外围的两顶帐子还亮着灯，是负责守夜的队员在值岗。他侧耳听了听，除了风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狼嚎，安静得有些反常。
“再等等。”秦斩放下帐帘，转过身时，眸子里已没了方才的松弛，“马武的人擅长夜袭，若是现在叫醒队员，反而会打草惊蛇。你把迷药分装好，给每个帐子的队长送过去，让他们警醒些，听我号令行事。”
素问点头，从药箱里取出十几个巴掌大的绢布包，每个包里都装着研磨成粉的迷药——是用西域特有的“醉马草”和中原的“曼陀罗”混合制成的，只需点燃，烟雾飘到之处，人闻了便会昏睡半个时辰。她将绢布包塞进腰间的布囊里，又拿起案上的银针盒揣进怀里，才对秦斩道：“我去送药，你守着营地中枢，若是有动静，就放三响哨箭。”
秦斩嗯了一声，抬手将挂在帐杆上的长弓取下来，检查了箭囊里的箭支——二十支破甲箭，五支哨箭，都是他亲手打磨的，箭簇在油灯下闪着冷光。
二、黑影潜营
素问走后，秦斩又靠回胡杨木柱上，却没了之前的放松。他闭上眼睛，将听觉提到极致，捕捉着帐外每一丝细微的声响：沙粒打在毡帐上的声音、远处狼嚎的回声、守夜队员的呼吸声……突然，他皱了皱眉——西北方传来一阵极轻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扒拉沙子，而且不止一个人。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长弓就往帐外冲。刚踏出帐门，就见西北方的沙地上有十几个黑影正贴着地面往营地摸来，动作轻得像猫，手里都握着弯刀，刀鞘上裹着麻布，显然是怕发出声响。
“放哨箭！”秦斩扬声大喊，同时弯弓搭箭，瞄准最前面的那个黑影。守夜的老周听到喊声，立刻从腰间摸出哨箭，搭在短弓上，“咻”的一声射向夜空。哨箭在半空中炸开，发出尖锐的鸣响，连响三声，刺破了夜的寂静。
营地瞬间沸腾起来。队员们从帐子里冲出来，有的握着长刀，有的举着长矛，还有的扛着盾牌，很快就在秦斩身后排成了队列。秦斩的声音在风沙中格外清晰：“一队守左翼，二队守右翼，三队随我迎敌！记住，别追太远，守住营地就行！”
“是！”队员们齐声应和，声音里没有丝毫慌乱——他们跟着秦斩走南闯北，打过马贼，斗过前朝余孽，早就练就了临危不乱的本事。
那十几个黑影见行踪暴露，也不再隐藏，加快速度往营地冲来。最前面的那个黑影突然加速，纵身一跃就跳过了营地外围的栅栏，手里的弯刀劈向一个年轻队员的肩膀。那队员反应极快，立刻举盾去挡，“当”的一声脆响，弯刀砍在盾牌上，震得队员手臂发麻。
秦斩看得清楚，那黑影正是白天在玉门关城楼上看到的灰甲卫。他脚下发力，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环首刀带着风声劈向灰甲卫的后背。灰甲卫察觉到身后的杀意，急忙转身格挡，两刀相撞，火星四溅。秦斩手臂一沉，借着对方的力道将刀往回带，同时抬脚踹向对方的小腹。灰甲卫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刚想稳住身形，就被赶上来的两个队员用长矛抵住了胸口。
“将军，右翼有敌人！”二队队长的喊声传来。秦斩转头看去，只见右翼又冲进来十几个黑影，而且手里还拿着火把，显然是想放火烧营。他刚想带人过去支援，就见素问从右翼的帐子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点燃的绢布包，往黑影所在的方向扔了过去。
绢布包落在沙地上，很快就冒出了淡青色的烟雾。那些黑影闻到烟雾，动作顿时慢了下来，有的开始揉眼睛，有的则摇摇晃晃地站不稳。素问趁机喊道：“大家屏住呼吸，别闻烟雾！”
秦斩心中一喜，立刻带人冲过去。那些被迷药熏得头晕脑胀的黑影根本无力反抗，很快就被队员们制服。只有两个反应快的，转身想跑，却被秦斩射出的箭射中了小腿，摔在沙地上，被随后赶来的队员捆了个结实。
三、火起惊变
就在秦斩以为偷袭已经被击退时，营地中央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他转头看去，只见存放药材和粮食的毡帐竟然着起了火，火势借着风势，很快就烧得通红，映得半边夜空都亮了起来。
“不好！”秦斩心里咯噔一下——那帐子里不仅有药材，还有从西域买来的几箱硫磺和硝石，若是被火烧到，后果不堪设想。他刚想往火场冲，就被素问拉住了胳膊。
“别去！”素问的声音带着急意，“火太大了，而且里面有硫磺，靠近会被灼伤的。我已经让队员们打水了，咱们先组织人疏散，别让火势蔓延到其他帐子。”
秦斩看着熊熊燃烧的帐子，咬了咬牙，点了点头。他立刻下令让队员们分成两组，一组继续看守俘虏，一组拿着水桶和毡布去灭火。营地周围有之前挖好的蓄水池，队员们轮流打水，一桶桶泼向火场，可火势实在太大，泼上去的水瞬间就被蒸发，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将军，俘虏要跑！”负责看守俘虏的队员大喊。秦斩转头看去，只见被捆住的十几个黑影正在挣扎，其中一个竟然挣脱了绳子，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正往一个队员的后背刺去。
秦斩眼疾手快，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了那黑影的手腕。黑影惨叫一声，短刀掉在地上。秦斩冲过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厉声喝道：“都老实点！再动一下，就别怪我不客气！”
就在这时，营地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秦斩心里一紧——难道马武亲自带人来了？他刚想让人去查看，就见老周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将军，是……是西域商队的人！他们说听到哨箭声，特意来帮忙的！”
秦斩松了口气。之前过玉门关时，他们遇到了一支来自大宛的商队，商队首领卡迪尔因为被马武的人勒索过，对马武恨之入骨，所以和秦斩达成了合作，约定若是遇到麻烦，就互相支援。没想到他们真的来了。
卡迪尔带着几十个商队护卫冲进营地，看到着火的帐子，立刻下令让护卫们帮忙灭火。大宛的护卫们擅长使用皮囊装水，他们将皮囊里的水泼向火场，又用毡布裹住身体，冲进火场边缘，将还没被烧坏的药材和粮食抢了出来。
有了大宛商队的帮忙，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半个时辰后，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扑灭，只剩下烧焦的毡帐残骸和刺鼻的烟味。秦斩看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帐子，心里一阵心疼——那些药材里有不少是素问特意为队员们准备的御寒药，还有从西域买来的珍贵药材，现在都付之一炬了。
四、夜审俘虏
火灭之后，秦斩让人将俘虏都带到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用绳子绑在胡杨木上。卡迪尔站在秦斩身边，看着那些俘虏，咬牙切齿地说：“这些都是马武的灰甲卫，我认得他们的衣服！马武这个混蛋，上次抢了我的三匹汗血宝马，这次又来偷袭你们，真是太过分了！”
秦斩点了点头，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俘虏面前，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颊：“说，马武让你们来干什么？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人？”
那俘虏梗着脖子，恶狠狠地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我嘴里套话，没门！”
秦斩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在俘虏的眼前晃了晃：“我知道你们灰甲卫都是硬骨头，但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开口。比如，割掉你的耳朵，让你在沙漠里被蚊子活活咬死；或者，把你扔到黑沙岭，让那里的狼群分食你——你想试试哪种？”
俘虏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但还是嘴硬：“你别吓唬我，我不怕！”
“是吗？”秦斩抬手，匕首的刀尖轻轻划过俘虏的耳朵，冰凉的触感让俘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素问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陶瓶，对秦斩说：“别用硬的，用这个吧。”
秦斩接过陶瓶，打开盖子，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素问解释道：“这是‘醒神散’，闻了之后会让人浑身发痒，而且越来越痒，直到抓破皮肤也止不住。对付这种硬骨头，比刀子管用。”
那俘虏听到“浑身发痒”，脸色瞬间变了。他在马武手下待过，知道西域有一种毒虫，被咬了之后就会浑身发痒，最后活活痒死。他看着秦斩手里的陶瓶，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秦斩将陶瓶凑到俘虏的鼻子前，故意放慢速度：“最后问你一次，马武让你们来干什么？”
俘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说！我说！是马武让我们来偷袭你们的商队，抢你们的货物，还要放火烧了你们的营地，让你们没法继续走西域商道！他还说，若是得手了，就把你们的人头挂在黑风口的关卡上，给其他商队看看，不听他的话是什么下场！”
“还有呢？”秦斩追问，“除了你们，他还有没有派其他人？”
“没有了！”俘虏急忙摇头，“这次就派了我们二十个灰甲卫，说你们的队员不多，我们肯定能得手。没想到……没想到你们这么厉害，还有西域商队的人帮忙。”
秦斩站起身，对队员们说：“把他们都看好了，明天天亮后，带着他们去黑风口找马武算账。”
卡迪尔立刻附和道：“对！找马武算账！我也带我的人去，一定要让他赔偿我们的损失！”
秦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素问。素问正蹲在地上，检查被烧伤的队员的伤口，她抬起头，对秦斩笑了笑：“放心，只是些皮外伤，敷上药膏就没事了。倒是你，刚才冲得太急，手臂被火星烫到了，我给你处理一下。”
秦斩低头看了看手臂，果然有一块红肿的痕迹。他走到素问身边，坐下，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沾了药水的布巾擦拭伤口，心里一阵暖意。沙风还在吹，但营地中央的篝火已经重新点燃，队员们和大宛商队的人围坐在篝火旁，有的在谈论刚才的战斗，有的在修补被烧坏的毡帐，空气中虽然还带着烟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心。
“明天和马武对峙，怕是会有一场硬仗。”素问一边给秦斩的伤口敷药膏，一边轻声说。
秦斩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放心，有我在，还有兄弟们和卡迪尔帮忙，马武掀不起什么风浪。等解决了马武，咱们的西域商道就能畅通无阻了，到时候，‘济世医馆’的药材，就能从西域源源不断地运回去了。”
素问看着秦斩的眼睛，点了点头。篝火的光芒映在他们脸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在西域的夜色里，像一幅温暖而坚定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