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我攥着刚领的工钱，在镇上供销社买了二斤猪肉。日头早早就没了踪影，北风卷着雪粒子往脖领子里钻，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咯吱作响。抄近路得穿过村西的坟地，老辈人总说那地方不干净，可想着早点回家，我咬咬牙，还是钻进了那片松树林。
月光被云层遮得严实，坟包在雪地里影影绰绰，像一个个倒扣的白瓷碗。松树被风吹得呜呜咽咽，树影在雪地上乱晃，恍若无数只手在抓挠。我把棉袄领子竖得老高，加快脚步，口袋里的零钱被攥得发烫。
突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猛地回头，雪地上只有自己歪斜的脚印。“是踩雪的回音。”我安慰自己，可刚迈出两步，那声音又响起来，像是有人穿着单薄的布鞋，一步一步地跟着。
我开始小跑，棉袄里渗出冷汗，后背凉得像贴了块冰。跑着跑着，眼角余光瞥见右侧坟包旁闪过一抹红影，像是件褪色的棉袄。我不敢细看，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脚下却突然打滑，整个人摔在雪堆里。
爬起来时，我清楚地看见雪地上多了一串脚印——那脚印比我的小两号，鞋印边缘结着白霜，仿佛走了很久的路。而我的影子不知何时变得格外长，在月光下扭曲变形，身后竟多出个模糊的轮廓，像是有人贴在我背上。
终于跑出坟地时，村口的狗突然狂吠起来。我跌跌撞撞冲进家门，母亲正在包饺子，抬头看见我，脸色瞬间煞白：“你咋把人带回来了？”我愣住，顺着她颤抖的手指回头，门帘上分明映着两个人影，一个是我，另一个佝偻着背，头顶还别着朵褪色的小红花。
当夜我发起高烧，说胡话时总念叨着“别跟着我”。母亲请来村里的刘神婆，她端着一碗小米在我头顶转了三圈，米粒里竟掺进了黑灰。“这是被吊死鬼盯上了。”她神色凝重，“坟地里是不是见着穿红袄的了？那是十年前喝农药的小翠，死时就穿着件红花袄，怨气重得很。”
从那以后，我夜夜做噩梦。梦里总在坟地打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次我壮着胆子回头，看见小翠的脸几乎贴在我眼前，青紫的嘴唇翕动着：“陪我......玩......”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发梢缠着的红绳上，还系着我白天掉在坟地的零钱。
为了驱邪，母亲在门口挂了七盏红灯笼，又用桃树枝扎了扫帚放在床头。可越是躲避，那影子越缠得紧。有天傍晚收工，我在井台打水，水桶里映出的倒影竟变成了小翠的模样，她冲我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牙。
转机出现在正月十五。刘神婆让我趁着月正圆，带着小翠生前最爱吃的黏豆包去坟地赔罪。我跪在结着冰碴的坟前，把豆包摆成一排，喉咙发紧：“妹子，对不住，不该走你的路......”话音未落，身后的松树突然剧烈摇晃，积雪簌簌落下，恍惚间，我看见雪雾里站着个穿红袄的姑娘，她的脸不再狰狞，反而带着几分羞涩。
从那以后，影子渐渐淡了。只是每到阴天下雪，我总觉得后背发凉，回头时，雪地上似乎还能看见一串小小的脚印，在风里慢慢消散。村里人都说，小翠是太孤单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自那以后，但凡走夜路经过坟地，我都会在口袋里揣块糖，心里默念着：“路过打扰，莫怪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