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后，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吓的。孙老头那死不瞑目的灰败尸体，胸口碗大的恐怖血洞，还有那株如同活物般散发着三尺灰白力场、无声吞噬一切的“冰魔草”，都如同烙铁般深深印在他脑海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骨的死寂寒气，提醒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这片死寂的药园里，每一秒都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竖起耳朵，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极致，捕捉着寒风穿过枯藤的呜咽、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以及……那随时可能响起的、宣告他命运审判的脚步声！
来了！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迅疾的破风声，如同利刃划开凝固的空气，由远及近！那声音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空中！
阿牛的心脏猛地一沉！仙人？！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头埋得更低，只敢用眼角的余光，透过岩石的缝隙，死死盯向破风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道青色的流光，如同划破阴霾的彗星，从药园入口方向的上空疾驰而来！速度快得惊人，前一瞬还在天际，下一瞬便已悬停在药园上空，离地约三丈！
青光散去，露出一个身影。
并非阿牛想象中清虚真人那般仙风道骨的仙人，而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他身着一件略显陈旧的青灰色劲装，并非飘逸的道袍，样式更接近凡俗武者的短打，只是用料似乎不凡，隐隐有黯淡的灵光流转。面容普通，属于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平静地扫视着下方混乱而恐怖的药园现场。
他脚下并未踏着祥云，而是踩着一柄长约三尺、样式古朴、通体泛着青蒙蒙光晕的长剑！剑身狭长，剑锋隐于光晕之中，吞吐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御剑飞行！
真正的仙人手段！
阿牛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比孙老头的杀意更加浩瀚，更加冰冷！他连大气都不敢出，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那青灰劲装青年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株散发着恐怖三尺灰白力场、正无声吞噬寒雾生机的“冰魔草”之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的视线并未在冰魔草上停留太久，随即扫过地上孙老头那覆盖薄霜、胸口洞开的恐怖尸体，目光在那凝结着灰黑冰晶的伤口处略一停顿。最后，他那沉静得可怕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缓缓移开，落在了阿牛藏身的那块风化岩石之后。
明明隔着岩石，阿牛却感觉自己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被这道目光看了个通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将他笼罩，比“冰魔草”的寒气更加刺骨！
“出来。”
平淡无波的两个字，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传入阿牛耳中。没有命令的语气，没有威胁的意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如同天地规则般的意志！
阿牛浑身一颤，知道躲不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瞬间切换成那种混合着极致恐惧、茫然无措和劫后余生的崩溃表情。他手脚并用地从岩石后面爬了出来，动作狼狈不堪，沾满了泥浆和草屑，身体抖得像筛糠，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额头死死抵着泥土，发出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哀嚎：
“仙……仙师……饶命！饶命啊！不……不关小人的事！是……是孙管事！孙管事他……他去沉垢泉底挖宝贝……惹……惹怒了泉底的妖怪……被……被抓伤了……回来……回来就被……被这株妖怪草……吸……吸干了！小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差点……差点也被吸干了……呜呜呜……”
他一边哭嚎，一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之前编好的说辞，声音嘶哑，充满了恐惧和无辜，将一个被吓破了胆、侥幸逃生的底层杂役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他甚至“害怕”得不敢抬头看那悬停在空中的仙人。
青灰劲装青年——韩立，静静地悬停在飞剑之上，俯视着下方瑟瑟发抖、哭嚎告饶的杂役少年。他那双古井般的眸子，平静地扫过阿牛沾满泥浆的破衣烂衫、剧烈颤抖的身体、还有那深深抵在泥土里、沾满污垢的额头。
没有立刻回应。
死寂再次笼罩。只有阿牛压抑的呜咽声和远处“冰魔草”力场发出的低沉嗡鸣在空气中回荡。
这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让阿牛感到窒息！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后背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仙人……信了吗？还是……根本不屑于听？
就在阿牛被这无声的压力逼得几乎崩溃时，韩立那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沉垢泉底？妖怪？”
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听不出信或不信。
“是……是！”阿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水和泥浆，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后怕”，他颤抖着手指向沉垢泉的方向，又飞快地指向地上孙老头的尸体和那恐怖的“冰魔草”，声音带着哭腔，“仙师明鉴！孙管事……他……他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伤口冒着黑气……可吓人了！嘴里还……还喊着什么‘冰石头’……‘宝贝’……然后……然后这株草……就……就把他吸……吸干了！小人……小人离得远……跑得快……才……才捡了条命……呜呜……”
他描述着孙老头死前的惨状，语气中的恐惧无比“真实”。同时，他偷偷地、极其隐晦地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韩立悬停在飞剑上的双脚，尤其是……他腰间悬挂着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呈温润青白色的玉佩。玉佩样式古朴，雕刻着简单的云纹，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就在阿牛目光扫过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那枚青白玉佩的中央，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粒微尘，荡开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青色的涟漪！
那涟漪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阿牛的心，却猛地一沉！
玉佩……有反应？
它感应到了什么？！是自己身上的破陶罐？还是……那株“冰魔草”？亦或是……沉垢泉底？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韩立的目光，似乎随着阿牛那隐晦的一瞥，也极其自然地落向了自己腰间的青白玉佩。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那丝细微的涟漪似乎微微扩大了一瞬，随即又归于深邃。他并未低头去看玉佩，目光重新投向下方的阿牛，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的草？”
轰！
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阿牛头顶！
“轰！”
“你的草？”
三个字，平淡无奇，却如同三道裹挟着九天罡风的惊雷，狠狠劈在张阿牛的头顶！将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瞬间劈得粉碎！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混合着恐惧与无辜的泪水泥浆面具，如同脆弱的冰壳，在这平淡一问之下，寸寸龟裂！露出了底下瞬间褪尽血色的、真正的惊骇与空白！
仙师……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他看穿了？！就因为那玉佩闪了一下？！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阿牛的喉咙！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这次不再是伪装，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韩立悬停在飞剑之上，青灰色的劲装在微风中纹丝不动。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平静地俯视着下方彻底失态的少年，眼神里没有讥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如同俯瞰蝼蚁挣扎般的淡漠。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施加任何压力。但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酷刑都更让阿牛感到绝望！
药园里的死寂被无限放大。只有“冰魔草”力场那低沉而贪婪的嗡鸣，如同死神的低语，在空气中回荡。阿牛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心脏疯狂擂动的巨响，以及冷汗滴落在冰冷泥土上的细微“啪嗒”声。
完了……全完了……
陶罐……秘密……死定了……
就在阿牛被这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意识都开始模糊，几乎要瘫软在地时——
异变再生！
“嗡——！”
那株散发着三尺灰白力场的“冰魔草”，仿佛受到了某种未知的刺激，整个力场猛地剧烈一震！发出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高亢，如同厉鬼的尖啸！
力场边缘的灰白色寒光瞬间暴涨！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贪婪、仿佛要吞噬天地间一切生机与寒气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轰然爆发！
目标，并非阿牛，也非地上的尸体，而是……弥漫在整个药园上空、那些稀薄却无处不在的灰白色寒雾！
“呼呼呼——！”
狂风骤起！
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灰白色寒雾，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朝着“冰魔草”力场的中心——那株死灰色异草根部逸散淡灰色气流的针尖小孔——汹涌汇聚！速度之快，甚至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灰白色涡流！
整个药园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骤降了十几度！地面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以“冰魔草”为中心，一层厚厚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惨白坚冰，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所过之处，那些本就奄奄一息的“药渣子”灵草，瞬间被彻底冻结、枯萎、化为齑粉！
“咔嚓！”
“咔嚓！”
离得较近的几株枯血藤、鬼面菇，甚至连那几朵孙老头之前侍弄的小黄花，都在恐怖的寒气席卷下，瞬间化为冰雕，然后在巨大的压力下碎裂成无数冰渣！
阿牛离那冰封蔓延的边缘尚有丈余距离，但那股骤然增强、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抽离的恐怖寒意，已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骨髓！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思维变得无比迟滞，连呼吸都带着冰碴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身体蜷缩成一团，牙齿疯狂地打着寒颤，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韩立悬停在飞剑之上，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他那双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这股骤然爆发的、精纯到极致的玄阴死煞寒气，以及那恐怖到足以冻结练气修士灵力的吸力，已经超出了普通灵植变异的范畴！这株“草”……有大问题！
他脚下的青色飞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龙吟般的清鸣，剑身青光大盛，一层凝练的青色剑罡瞬间透体而出，将韩立周身三尺笼罩在内。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气撞上青色剑罡，如同雪遇骄阳，发出“嗤嗤”的消融声，被牢牢阻隔在外。
韩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再次投向那株在寒雾涡流中心、叶片颜色变得更加深邃死寂的“冰魔草”，眼神中除了凝重，更添了一丝探究和……警惕？
药园入口方向，终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惶的呼喊！
“快！就在里面！”
“好……好冷！”
“天哪！那是什么鬼东西？！”
几个负责附近区域巡逻、穿着同样青灰色劲装的外门弟子，被孙老头临死的惨嚎和阿牛刚才的尖叫吸引，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药园入口。他们刚一踏入，就被眼前恐怖的一幕和那刺骨的寒意惊得脸色煞白，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惊恐地看着那株散发着恐怖力场、疯狂吞噬寒雾的“冰魔草”，以及地上孙老头那凄惨的尸体，一时间竟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韩立悬停在空中，瞥了一眼那几个吓傻的外门弟子，又看了看下方蜷缩在冰封边缘、抖得如同风中残烛、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冻毙的阿牛，最后，他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那株妖异的“冰魔草”之上。
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
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散发出令人心悸锋锐气息的青芒，悄然吞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