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不是风雪天刮脸的冷，是泡在冰镇尸油里的那种阴冷，顺着骨头缝往里钻，把骨髓都冻麻了。粘稠。像被扔进冷却的沥青池子，每寸皮肉都裹着滑腻沉重的浆液，动弹一下都费老劲。恶臭。腐烂机油混着生锈铁屑的馊味，还掺着点内脏泡烂的酸气，直往鼻子里灌，熏得脑仁发木。
林七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浑浊的幽绿，晃得人头晕。像是隔着一层厚厚油污的潜水镜看出去。无数拳头大小、半透明的肉球慢悠悠地在他眼前漂。肉球表面疙疙瘩瘩，嵌满了芝麻粒大的灰白眼珠子。那些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瞳孔深处闪着不同颜色的微光，红的、绿的、紫的，像坏掉的霓虹灯渣滓。
他试着动了下手指。僵硬。像冻硬的腊肉，关节缝里都塞满了冰碴子。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肋下猛地扎上来，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又背过气去。是那几根断骨头。妈的，还没长好。他喘了口气，喉咙里火烧火燎，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肺管子也疼，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吸气都扯着疼。
还活着。
这念头刚冒出来，一股更强烈的念头就顶了上来——叶清瑶！
他猛地一挣，想扭头。脖子跟锈死的轴承似的，嘎吱作响，扯得肩膀生疼。他咬着牙，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把僵硬的脖颈拧过去。
视线对上了一双眼睛。
就在他旁边，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上凝结的冰晶。
那双眼睛……
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睁着。瞳孔深处，两点冰蓝色的寒芒，如同冻了亿万年的湖心最深处透上来的星光，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刚从万丈冰窟里爬出来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是叶清瑶！
她也睁着眼！醒了！
林七喉咙里咕噜一声，想喊她名字，嗓子眼干得冒烟，只挤出点破风箱似的嗬嗬声。他死死盯着她。她脸上还糊着泥污，嘴唇冻得发紫，裂着口子。但那双眼睛……不一样了。里面不再是空茫和死寂，那两点冰蓝星芒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刀子。
叶清瑶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扫过林七的脸，落在他肋下那片被破烂布条草草缠裹、还洇着暗红血迹的地方。冰蓝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像针尖。
林七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肋下。疼。但还能忍。他扯了扯嘴角，想挤个笑，结果牵动了脸上的冻伤，疼得他龇牙咧嘴，表情扭曲得像个厉鬼。
“没……事……”他哑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粗粝得像砂纸磨石头。
叶清瑶没说话。她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那两点冰蓝星芒依旧钉在他肋下的伤口上，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皮肉剥开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旁边一颗漂浮的肉球慢悠悠地转了过来。肉球表面，一颗灰白的眼珠正好转向他们。瞳孔深处，一点暗红色的光点倏地亮起，像瞄准镜的红点，死死锁定了林七肋下那片洇血的破布！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恶意的精神波动，如同冰冷的针尖，猛地刺向林七的伤口！
林七浑身一僵！肋下的剧痛瞬间暴涨！像有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骨头缝里！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几乎在同时——
叶清瑶那双冰蓝的瞳孔猛地一凝！
两点寒星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光芒！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冰寒意志的波动，如同出鞘的利剑，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向那道袭来的恶意精神刺！
噗！
无声的碰撞在精神层面炸开！那道暗红的精神刺如同撞上冰山的朽木，瞬间崩碎、湮灭！肉球上那颗锁定林七的灰白眼珠猛地一鼓，随即“啵”一声轻响，如同被捏爆的鱼泡，炸开一小团浑浊的浆液！
肉球剧烈地颤抖起来，表面的其他眼珠疯狂乱转，发出惊恐混乱的波动，随即飞快地打着旋，漂离了这片区域。
林七肋下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断骨本身的钝疼。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向叶清瑶。
叶清瑶眼中的冰蓝光芒缓缓收敛，重新化为两点深邃的寒星。她依旧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对他……点了一下头？
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只有下巴颏极其僵硬地向下压了那么一丝丝。
林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在告诉他，没事了。那玩意儿被她干掉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来。不是高兴，也不是感激。更像是一种……被护犊子的母狼挡在身后的……怪异安心感？妈的，老子什么时候成犊子了？他甩甩头，把这荒谬的念头压下去。
他试着动了动胳膊。还好，虽然僵硬冰冷，但骨头没断。他撑着身下粘稠滑腻的“地面”——感觉像是某种半凝固的油脂混合着腐烂的组织——想把自己撑起来一点。
刚一动，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同时扎了进去！
“嘶——”林七倒抽一口凉气，低头看去。
他的一条腿，从脚踝往下，竟然陷进了一小片颜色更深的、如同冷却沥青般的粘稠黑浆里！那黑浆像是活物，正缓慢地蠕动着，表面鼓起一个个细小的气泡。每一次蠕动，都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把他往更深处拖拽！更可怕的是，黑浆边缘，无数比头发丝还细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丝线，正如同活物般，顺着他冻得发紫的皮肤，疯狂地往皮肉里钻！
是那些鬼东西！之前在污油胃囊里见过的“薄冰带子”！它们竟然能钻进肉里？！
剧痛和冰冷的侵蚀感顺着小腿疯狂往上蔓延！林七头皮发麻，本能地就想把腿拔出来！
“别动！”
一个冰冷、短促、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林七的脑海！
是叶清瑶！她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声带被冻裂了，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
林七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看向叶清瑶。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陷入黑浆的脚踝。冰蓝的瞳孔深处，两点寒星疯狂闪烁、旋转！一股比刚才更加凝练、更加刺骨的冰寒意志，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笼罩了那片蠕动的黑浆！
嗤嗤嗤——！
细微的、如同强酸腐蚀金属的声音响起！
那些正疯狂往林七皮肉里钻的黑色金属丝线，在接触到这股极致冰寒意志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紧接着，细密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丝线的尖端，飞快地向黑浆内部蔓延！
黑浆的蠕动骤然加剧！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鱼，剧烈地翻滚、挣扎！表面鼓起的气泡更多、更大！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腐烂金属芯的恶臭弥漫开来！
林七感觉脚踝处的吸力和钻刺感骤然减轻！但那股冰冷的侵蚀感并未消失，反而因为黑浆的剧烈反应而变得更加狂暴！像是无数根冰针在皮肉里搅动！
叶清瑶的眉头紧紧蹙起，眉心拧成一个痛苦的疙瘩。她眼中的冰蓝光芒明灭不定，显然维持这种强度的冰封对她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她的嘴唇抿得更紧，毫无血色。
“忍着！” 又是两个字，冰冷，短促，像两块冰坨子砸过来。
林七牙关咬得咯咯响，额角的汗混着泥水往下淌。他强迫自己放松那条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腿，任由那冰寒的侵蚀感和黑浆的疯狂搅动在皮肉里肆虐。他知道，叶清瑶在救他。那些鬼东西要是钻进骨头里，他这条腿就废了。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林七死死盯着自己那只被黑浆吞没的脚，看着黑浆在叶清瑶的冰封意志下疯狂翻滚，看着那些金属丝线被冰晶覆盖、凝固。剧痛和麻木交替冲击着他的神经。
终于——
黑浆的翻滚渐渐平息下来。表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寒气的白霜。那些钻入皮肉的金属丝线，也彻底被冻结在冰晶里，失去了活性。
叶清瑶眼中的冰蓝光芒猛地一黯，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随即强行稳住。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上的紫色更深了。
“拔。” 她吐出一个字，声音更哑了，带着浓重的疲惫。
林七深吸一口气，忍着脚踝处撕裂般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寒，猛地发力！
噗嗤！
裹着厚厚冰霜、冻得梆硬的黑浆被他硬生生从粘稠的“地面”里拔了出来！连带拔出来的，还有半截凝固着黑色金属丝线的、冻得发紫的脚踝！
林七闷哼一声，差点疼晕过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冰层下是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纹身般嵌入皮肉的金属丝线，一直延伸到脚踝深处。虽然被冻住了，但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更糟的是，整只脚都失去了知觉，像块冰坨子。
他试着动了动脚趾。纹丝不动。
“废……了？”他哑着嗓子，看向叶清瑶，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叶清瑶没看他。她的目光越过林七的肩膀，死死盯向前方那片缓慢流淌的暗绿色浆流深处。冰蓝的瞳孔再次缩紧，两点寒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来了。”她声音冰冷，带着一种近乎预知的寒意。
林七心头一凛，猛地扭头！
只见前方那片粘稠的暗绿色浆流中，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阴影正缓缓上浮！阴影边缘翻滚着粘稠的气泡，散发出比周围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腐烂金属和生物组织混合的恶臭！
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那赫然是……一颗由无数扭曲金属管道、半凝固神经束和腐烂肉块强行拼凑而成的……巨大眼球！
眼球的直径足有磨盘大小！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不断分泌粘液的暗绿色肉膜！肉膜中央，一颗巨大无比、浑浊不堪的灰白色瞳孔，正缓缓转动着，带着一种漠然、贪婪、仿佛看待食物的冰冷目光……死死地锁定了他们两人！
瞳孔深处，一点深不见底的、如同黑洞般的幽暗，正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吸扯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