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染了云台观残破的飞檐。张三明盘膝坐在观星台中央，洛书罗盘在他掌心缓缓旋转，铜针震颤着划破空气，在青石板上留下细密的灼痕。三天前蒋家娉以青帝血脉斩断时空裂缝时，那道横贯天际的青光不仅撕裂了陆沉舟余党的传送阵，更在天幕上留下了一道久久不散的数理残痕——就像有人在苍穹这本大书上，用烧红的铁笔刻下了一行扭曲的算筹。
“第三十七次校准。”他低声念诵，指尖掐诀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望气眼此刻正迸发着近乎灼目的金芒，将周围修士们流转的五行色光解析成一串串跳动的符文：蒋家娉的肝神龙烟是青中带赤的数据流，苏九黎的肾神玄冥则呈现出幽蓝如水的波纹，就连角落里负责警戒的小道童，其六甲神构成的骨骼也显化为淡金色的矢量图。这些光芒汇入洛书罗盘，在半空凝结成一座悬浮的立体沙盘，沙盘里，代表陆沉舟余党的黑点正盘踞在古神墟遗址的方位，像一群啃噬腐肉的蚁虫。
“木行阵眼设在鹰嘴崖，金行预备队藏于焚心谷，这样能避开对方的土系大阵。”张三明屈指弹向沙盘西侧，那里立刻浮现出三十六面青色令旗的虚影，“家娉，你的肝神龙烟需在寅时三刻达到峰值，那时甲方木气最盛，正好克制他们的甲戌土神。”
蒋家娉正用青玉镜检查着沙盘的能量流转，镜面反射的青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游移：“可陆沉舟的残部里有擅用‘倒转六甲’之术的修士，去年在黄山，他们就曾逆转甲午火神的属性，让本该属火的符箓变成了至寒之物。”她指尖轻叩镜面，沙盘里代表甲午的红点突然诡异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簇冰蓝色的火焰，“若他们故技重施，你的令旗阵会被反噬。”
张三明沉默着调整了沙盘参数。脑域深处，精根神泥丸宫的位置传来细微的刺痛，那是思维运转到极限的征兆。自从发现陆沉舟余党试图用太岁金册篡改六十甲子的时序，他的推演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对方的行动轨迹始终在时空乱流中漂移，就像在水面上写字，刚算出轮廓就已模糊。
“加入变数因子。”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洛书罗盘上。霎时间，沙盘里所有光点都开始剧烈闪烁，原本清晰的阵型变得混沌不清。这是天师道禁术“太乙数逆推”，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撬动未来的可能性，但每多窥见一种可能，对泥丸宫的损伤就加深一分。
“不行！”蒋家娉想阻止时已经晚了，她只能将掌心按在张三明后心，渡去一股温和的木行灵力护住他的神府，“你的护脑真人光体已经不稳，再这样下去会伤及本源。”
沙盘在精血的催化下浮现出新的景象：陆沉舟余党果然在阵中布下了逆转六甲的符咒，甲午火神变成寒焰的瞬间，张三明预设的乙木令旗突然爆裂，化作漫天青芒——那是他临时加入的“风助火势”变阵，用甲辰风神的气流将寒焰引向了对方的土系阵眼。
“成了！”负责记录推演结果的小道童兴奋地喊道，“这次我方零伤亡，敌方主力被全歼！”
张三明却没有半分喜色，他死死盯着沙盘角落里一个正在消散的淡金色光点。那是代表茅山派一位长老的命星，按照推演轨迹，这位长老本该在火阵反噬中陨落，可此刻光点的消散方式却透着诡异——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抹去，而非正常战死的湮灭。
“倒带，重看最后三息。”他声音干涩。
沙盘回溯的光影里，当寒焰被引向土阵时，一道从未出现在阵型图上的黑气突然从地底窜出，精准地缠住了那位长老的元神。黑气中隐约可见三尸神的獠牙，但那股力量比寻常三尸要凝实百倍，更像是……有人在远程操控三尸发动偷袭。
“是彭倨的气息。”蒋家娉的脸色沉了下来，“上尸神最擅隐匿，看来他们藏了一位能驱使上尸的高手。”
张三明深吸一口气，再次催动推演。这次他特意强化了对三尸神的防御参数，甚至加入了六甲神中甲申金神的斩尸符力。沙盘重新推演，黑气出现时果然被金符击溃，但新的变数又出现了——负责引爆金符的修士突然陷入了癫狂，调转符笔攻击同伴，那是中尸彭质在作祟。
“第二十七种可能，牺牲两人。”张三明在玉简上刻下结果，笔尖的震颤越来越明显。
蒋家娉看着他鬓角渗出的冷汗，伸手想合上罗盘：“三明，推演不是定数，我们……”
“必须找到完美解。”他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家娉你看，每次调整防御，他们总能找到新的突破口，就像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的沙盘。”他指向沙盘边缘不断泛起的涟漪，“这不是随机变数，是定向引导——有人在篡改我们的推演基础。”
第七十四次推演，牺牲者变成了天师道的护法；第九十一次，苏九黎的命星黯淡了；第一百零三次，沙盘里代表蒋家娉的青光突然炸裂，化作漫天飞萤。
张三明猛地喷出一口血，洛书罗盘的旋转戛然而止。观星台上的修士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触及沙盘的前一刻停住。望气眼里的金芒已经黯淡，他能看到蒋家娉肝神龙烟的青光中，缠绕着一丝极细的灰线——那是死亡的预兆。
“换参数，让我去引爆金符。”蒋家娉的声音异常平静。
“不行！”张三明断然拒绝，“你的青帝血脉是克制上古煞神的关键，不能有任何闪失。”
“可按照推演，总会有人死。”她拿起那枚记录着一百零三次结果的玉简，指尖划过“蒋家娉”三个字，“或许这就是我的劫数。”
“我不信！”张三明猛地将罗盘砸在地上，铜针崩飞的瞬间，所有推演光影都凝固了。他盯着那些悬浮的光点，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河洛数理能算尽天地，却算不透人心向背。”
他重新拾起罗盘，这次没有设定任何战术，只是将己方所有人的命星连成一片。当光点们形成一个完整的北斗七星阵时，奇迹发生了——原本必然消散的命星开始互相流转光芒，即使遭遇黑气或偷袭，也会被其他光点的能量及时补足。
“是‘同气连枝’阵！”蒋家娉眼中闪过明悟，“你想用三派修士的命星共振，抵消那道必死的劫数？”
沙盘推演的结果显示，这样确实能避开死亡，但代价是所有人都会受重伤，而且需要有人在阵眼承受最大的能量冲击。阵眼的位置，正好对着张三明自己的命星。
“我是阵眼最合适的人选。”张三明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护脑真人主智慧，我的泥丸宫能承受住共振压力。”
蒋家娉却按住了他即将确认推演的手，她掌心的温度透过道袍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的洛书罗盘是破解太岁金册的关键，不能受损。让我来，青帝血脉的自愈力比你强。”
两人对视着，观星台上的风突然停了，连沙盘流转的光影都仿佛凝固。张三明看到蒋家娉眼底跳动的青光，那里面不仅有青帝的威严，还有一丝他从未读懂过的温柔。而蒋家娉望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望气眼里的金芒虽黯淡，却透着不肯退让的执拗。
“再推一次。”张三明突然说，“加入河图玉版的星象之力。”
当河图玉版的虚影与洛书沙盘融合时，整个推演体系都发生了质变。原本非此即彼的死劫，在星象的映照下浮现出第三条路——有一颗游离在三派之外的命星，若将其纳入阵眼，既能承受共振压力，又不会伤及核心战力。
沙盘上，那颗星子的光芒忽明忽暗，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紫黑色。
“是沈砚秋？”蒋家娉失声。
张三明没有回答，他看着那颗星子在推演中被能量洪流包裹，最终虽黯淡却未熄灭。这是所有推演中唯一没有牺牲的结果，但代价是沈砚秋可能会修为尽废，甚至神智受损。
“他欠我们的。”张三明缓缓说道，指尖悬在确认键上空，“从他盗走黄庭经残卷那天起，就该还了。”
蒋家娉却摇了摇头：“若用算计逼他入阵，与陆沉舟驱策三尸何异？”她抬手打散了沙盘，“推演到此为止吧，明日开战，见招拆招。”
张三明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掌心的洛书罗盘仍在微微发烫。他知道蒋家娉说的是对的，可那一百零三次推演结果像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无论如何规避，总有一人要为这场胜利付出代价。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观星台只剩下他一人。夜风卷起散落的符纸，在沙盘残留的光晕中飞舞，像无数只试图挣脱命运的蝴蝶。张三明抬头望向星空，北斗七星的排列恰好与沙盘里的阵型重合，只是勺柄末端那颗星，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暗。
他轻轻抚摸着罗盘上的裂纹，那里还残留着蒋家娉的温度。或许从一开始，真正的破局之法就不在推演之中，而在……当命运的刀落下时，谁愿意为对方握住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