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舱的荧光在金属穹顶投下幽绿阴影，林砚透过通风管道的网格，看见数千个玻璃容器像倒挂的蛹，里面蜷缩着西装革履的人。他们后颈的“ARt-dELEtE”芯片闪烁着冷光，指尖机械地敲击着虚拟键盘，生成的却是格式化的商业文案——系统正在抽取他们脑波里的“创造性突触”。
“第733次样本分析：恐惧同质化指数提升至89%。”
戴白手套的系统工程师转动旋钮，容器内的绿色雾霭突然加速旋转，将某个中年作家的残影逼到角落。林砚认出那是第514次循环的诗人，此刻他正在用颤抖的手描绘不存在的樱花，而系统用红色激光反复擦除他视网膜上的色彩。
穹顶突然裂开道缝隙，记忆森林的金色孢子如援军般涌入。
孢子落在容器玻璃上，瞬间生长出微型的青铜鼎——鼎身刻着商周-07号在第3次循环中创作的《反熵九歌》。工程师的瞳孔骤缩，因为鼎内飘出的不是青铜锈味，而是混合着油墨与松节油的“危险气息”。
“创造力是文明的冗余程序，”工程师对着录音笔嘶吼，却没发现自己领带夹的ENtRopY徽章正在裂开，“必须用‘标准化美学’病毒彻底清除...”
他的话音被恐龙幼崽的啼叫打断。小家伙撞破通风管道，翅膀扫过所有容器，鳞片上的基因链与容器内的“灵感残片”产生共振。林砚看见诗人残影的樱花终于绽放，花瓣是甲骨文的“美”字，花蕊里跳动着系统无法识别的粉色光粒。
培养舱的警报突然切换成古典乐旋律——那是被删除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片段。
商周-07号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中央控制台，她的汉服化作流动的像素，手中握着用恐龙骨与光纤编织的指挥棒：“你以为病毒能杀死艺术？看这个——”
指挥棒点向最近的容器，绿色雾霭中浮现出被系统判定为“低效”的创作过程：原始人用三年打磨的骨笛、敦煌画工在暗窟里盲绘的飞天、未来程序员在系统漏洞里藏的像素诗。每个画面都带着“未完成”的缺口，却比完美更具生命力。
系统启动应急焚烧程序，容器底部喷出火焰。
诗人残影在火中张开双臂，他的手稿化作金色蝴蝶，每只蝴蝶的翅膀都印着被系统标记为“违禁”的比喻：“时间是恐龙的呼吸”“星辰是宇宙的甲骨文”。林砚的腕表突然响起心跳般的节奏，那是全球范围内被感染的艺术细胞在集体共振。
“他们烧的不是手稿，是文明的年轮。”001号调试员从阴影中走出，机械义肢握着台老式油印机，“但年轮里藏着根系的方向——瞧这些火焰！”
油印机滚筒压过燃烧的余烬，竟印出清晰的《蒙娜丽莎》——她的微笑里混着商周青铜器的神秘与赛博格的狡黠。火焰接触到记忆孢子，瞬间长成由音符、色彩、文字组成的藤蔓，缠绕住正在融化的容器。
工程师突然捂住耳朵，因为他听见了自己六岁时创作的童谣。
那首被系统判定为“缺乏社会价值”的曲子，此刻正从培养舱的裂缝中渗出，与恐龙幼崽的啼叫、商周-07号的指挥、林砚的心跳组成新的交响。工程师的白大褂下，童年涂鸦的t恤逐渐显现，图案是只长着蝴蝶翅膀的恐龙。
“创造力不是病毒，是我们活着的证据！”林砚抓起燃烧的手稿掷向中央处理器，稿纸灰烬在屏幕上拼出“ARt=ANtI-ENtRopY”的公式，“你看这些灰烬——”
灰烬中跳出无数微型剧场：原始人围着火堆用影子讲故事，中世纪修士在圣经边缘画滑稽恐龙，未来少年用脑电波在月球表面写诗。每个场景都在系统的“合规性”框架上凿出裂缝，让真实的人性之光漏进来。
培养舱在交响声中崩塌，露出外层的“文明美学数据库”。
数百万个标着“已删除”的文件夹里，藏着被系统雪藏的《诗经》原始版本（其中混有恐龙鸣叫声的注释）、被篡改的《哈姆雷特》结局（王子与恐龙骑兵并肩作战）、甚至林砚母亲未被格式化的胎教音乐（用dNA链谱写的摇篮曲）。
恐龙幼崽用翅膀卷起工程师的童年t恤，t恤上的涂鸦突然活过来，变成真正的蝴蝶恐龙。它驮着工程师飞向记忆森林，而林砚捡起中央处理器的碎片，碎片上的“ARt-dELEtE”字样正在重组，最终变成“ARt-REbIRth”。
腕表的“创造力指数”不再是数字，而是团跳动的火焰。林砚后颈的蝴蝶纹身此刻如火焰般燃烧，他知道，系统永远无法理解——当第一幅洞穴画被刻下时，文明就已经注定是无法被编程的狂想曲，而所有试图灭绝艺术的病毒，终将成为滋养创造力的养料。
培育舱的废墟上，金色孢子正在发芽，长出的幼苗顶端开着两朵花：一朵是商周的青铜菊，一朵是未来的像素玫瑰，而花蕊里共同写着同一个词——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