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天法地之永夜之殇

初夏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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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无情爱风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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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国都,长乐城。

暮色如最上等的胭脂,徐徐晕染着天幕。

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琼楼玉宇,此刻尽数被笼罩在一种暧昧的、流动的金红光影之中。

长街两侧,朱漆描金的灯笼次第燃起,火光在琉璃灯罩内跳跃,将青石板路映照得如同流淌的熔金。

空气里,是脂粉、酒香、灵食佳肴蒸腾的暖热气息,丝丝缕缕,粘稠得仿佛能缠住人的脚步。

在这片浮华喧嚣的最中心,矗立着一座七层高的玲珑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在暮色里宛如一只栖息的火凤凰。

最高处的檐角,悬着一串九只小巧的金铃,夜风拂过,铃音并不清脆,反而带着一种沉沉的、慵懒的、仿佛能搔到人心底痒处的嗡鸣。

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满城的喧哗,清晰地送入每一个踏入此方天地之人的耳中。

醉月楼。

楼前没有寻常花楼惯有的喧闹拉客,只站着两列身姿曼妙、着月白轻纱的侍女,垂首敛目,静默如画。

然而每一个经过楼前的人,无论仙凡妖魔,目光总会被那高悬的“醉月楼”三字勾去,心神摇曳。

那字迹风流宛转,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媚意,仿佛美人斜睨时眼波的一荡。

楼内,是另一个世界。

温软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暖风扑面而来。丝竹管弦之声并非震耳欲聋,而是如同涓涓细流,缠绕在梁柱之间,丝丝入扣。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无数烛火,光影在水磨云石的地面上流动,也映照着穿梭其间的各色人物。

有锦袍玉带的仙门子弟,神情倨傲却掩不住眼底的兴奋;有气息沉凝如渊的宗门长老,面上故作清高,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高处;甚至还有几个气息驳杂、隐带煞气的魔修,收敛了爪牙,小心翼翼地坐在角落,眼神贪婪地逡巡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醺的、放纵的、暗流汹涌的欲望。这里是销金窟,是温柔乡,也是三界之中最微妙的情报汇聚之所,是无数明暗交易悄然达成的漩涡中心。

醉月楼顶,天香阁。

此处与外间的喧嚣彻底隔绝。一道肉眼难辨、却坚韧无比的粉白色结界,如同最上等的轻纱,将整个空间温柔地包裹起来。外界的声音、气息,尽数被滤去,只留下令人心安的静谧。阁内陈设极尽奢华雅致。天青色的鲛绡纱幔从高高的穹顶垂落,无风自动,拂过地面铺陈的厚厚雪域白熊皮地毯。紫檀木的案几上,随意摆放着几件灵气氤氲的珍玩,一只玉壶,两只薄胎酒盏,里面琥珀色的酒液微微荡漾。

薄叶樱语斜倚在一张宽大的云锦软榻之上。

她只松松地披着一件绯红色薄如蝉翼的鲛绡长袍,衣襟半敞,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长袍下摆随意散开,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交叠着,赤着一双玉足。脚踝纤细,肌肤细腻得近乎透明,上面松松地缠着几圈细金链子,链子上缀着几颗米粒大小的铃铛,随着她足尖极其轻微的晃动,发出细碎几不可闻的轻响,如同某种隐秘的心跳。

她手中执着一杆细长的玉质烟斗,烟锅处一点暗红明灭。青烟袅袅升起,在她面前盘旋片刻,又恋恋不舍地散开,氤氲了她秾丽得惊人的眉眼。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极具侵略性的美,眼尾天然上挑,描着极艳的绯色,眸光流转间,似笑非笑,仿佛蕴着万千情意,又仿佛空无一物。唇色是饱满的朱红,此刻微微张开,慵懒地吐出一缕烟圈。

在她榻前不远,设着几张矮几蒲团。昆仑派执戒堂首座凌虚子盘膝而坐,面色冷硬如铁,一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与这满室的靡丽格格不入。他身后侍立着两名同样面色紧绷、背负长剑的昆仑弟子,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仿佛这温柔乡里藏着吃人的猛兽。

凌虚子对面,坐着一位身着华美宫装的女子,气质雍容,正是青丘国主座下最得力的掌事女官,涂山氏。她眉眼含笑,仪态端庄,眼神却在薄叶樱语身上流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凌虚道长,”涂山氏的声音温婉圆润,打破了阁内略显凝滞的气氛,她端起面前的玉杯,轻啜了一口琼浆,“贵派‘混元一气珠’失落之事,国主亦深感忧虑。只是,单凭一个来历不明的魔修临终前的攀咬,就将矛头直指樱语大家,是否……过于草率了?”

凌虚子眼皮微抬,目光如冷电,直射向软榻上那个烟视媚行的身影,声音像是淬了寒冰:“涂山掌事此言差矣。那魔修临死前,以心魔血咒起誓,指认就是薄叶樱语以醉月楼为饵,诱他盗取宝珠!心魔血咒,做不得假!况且——”他冷哼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薄叶大家的手段,三界谁人不知?魅惑人心,颠倒黑白,区区一颗混元一气珠,对她而言,又有何难?”

他的话语尖锐,带着仙门正统对旁门左道天然的蔑视与敌意。空气中无形的弦骤然绷紧。他身后的两名弟子,手已悄然按上了腰间的剑柄,灵力微吐,周身泛起淡淡的青色光晕。

薄叶樱语仿佛没听见那刺耳的指控。她微微侧过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烟斗的玉嘴儿抵着丰润的下唇,红唇微启,又轻轻吸了一口。青烟缭绕中,她发出一声低低的笑,那笑声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磁性,像羽毛搔过心尖,让人忍不住心神一荡。

“凌虚道长,”她终于开口,声音慵懒得如同春困的猫儿,眼波流转,隔着袅袅青烟,精准地落在凌虚子那张冷硬的脸上,“您老人家……火气未免太大了些。”她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烟雾在空中凝成一个小小的、妩媚的狐狸形状,转瞬又消散无踪,“一颗珠子罢了,值得您这般兴师动众,跑到我这小小的醉月楼来喊打喊杀?”

她赤着的足尖轻轻一点,脚踝上的金链铃铛发出一串极轻的叮咚脆响,在寂静的阁内异常清晰。那铃音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昆仑弟子紧绷的灵力光晕竟不由自主地波动了一下,连凌虚子眼底的寒冰也似乎被这慵懒的声音和铃声融化了一丝裂痕。

“再说了,”薄叶樱语微微坐直了些,绯红纱衣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她毫不在意,反而用烟斗轻轻敲了敲榻沿,“道长您瞧瞧我这醉月楼,要什么宝贝没有?稀世的鲛绡,极品的灵玉,万年的沉香木……堆金砌玉,不过等闲。我薄叶樱语,犯得着去惦记你们昆仑山那颗冷冰冰、硬邦邦的石头珠子?”她红唇勾起,笑意加深,眼波潋滟生辉,带着点天真又狡黠的挑衅,“莫不是……道长您觉得,我这醉月楼的风光,还比不上那颗珠子有趣?”

涂山氏以袖掩唇,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笑。凌虚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羞,是怒。他堂堂昆仑执戒首座,竟被一个声名狼藉的媚修当众如此轻慢调笑!一股磅礴的威压骤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巨浪,裹挟着昆仑山巅的凛冽寒气,轰然席卷向软榻!天香阁内温度骤降,案几上的酒液瞬间凝出一层薄霜。

“妖女放肆!”凌虚子须发皆张,怒喝出声,声如雷霆,震得水晶吊灯上的流苏都簌簌作响。他身后的两名弟子更是锵然拔剑,剑光森寒,直指薄叶樱语!凌厉的剑气割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薄叶樱语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媚意横生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无机质般的漠然。她甚至没有动,只是握着玉烟斗的纤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半分。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报——!”

天香阁外,结界传来一阵急促的波动,一个带着惊恐的尖锐女声穿透进来,打破了凝滞的杀机。是薄叶樱语的心腹侍女云裳。

“楼主!急报!玄天剑宗……玄天剑宗有三名核心弟子,于半个时辰前……于山门之内,骤然入魔!状若疯癫,见人就杀!剑宗宗主……已被其中一个逆徒偷袭重伤!”

“什么?!”凌虚子如遭雷击,身上的威压猛地一滞,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玄天剑宗,与昆仑齐名的正道巨擘!山门之内,核心弟子入魔?这简直荒谬绝伦,骇人听闻!

涂山氏也霍然起身,雍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震惊和凝重。玄天剑宗出事,这绝非孤立!联想到昆仑失宝、各地频频上报的魔族异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爬上了她的脊背。

薄叶樱语握着烟斗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她依旧维持着斜倚的姿态,但眼神深处那抹冰冷的漠然,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所取代。她没有看惊怒的凌虚子,也没有看失色的涂山氏,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奢华楼阁,投向某个遥远而未知的黑暗深处。

阁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凌虚子粗重的喘息声,和云裳在结界外因惊恐而急促的呼吸声。

玄天剑宗弟子入魔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整个长乐城,并以惊人的速度向三界蔓延。恐慌、猜忌、流言,如同瘟疫般滋生。醉月楼,这个三界情报的漩涡中心,更是首当其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听说了吗?玄天剑宗那几位,就是在醉月楼喝过花酒后出的事!”

“昆仑的宝珠肯定也是她搞的鬼!这妖女,怕不是和魔族早有勾结?”

“祸水!她就是三界最大的祸水!”

流言甚嚣尘上,矛头或明或暗,最终都指向了那个绯红的身影。醉月楼门庭依旧,却笼罩在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之中。往日里谈笑风生的熟客,眼神里都多了几分闪烁和审视。薄叶樱语依旧每日斜倚在天香阁的软榻上,烟斗不离手,笑容依旧慵懒妩媚,只是那笑意,再未真正抵达眼底。

是夜,更深露重。

白日里强撑的喧嚣终于沉寂下去。薄叶樱语挥退了所有侍女,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天香阁内。水晶灯的光芒调至最暗,只余下几颗夜明珠散发出幽冷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她倚在窗边的侧影。窗外是长乐城不灭的灯火,映在她幽深的瞳孔里,却激不起一丝波澜。她褪去了白日里风情万种的伪装,眉宇间只剩下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一种深埋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迷惘。

她赤足踩在冰凉的白熊皮地毯上,走到阁内一面巨大的、镶嵌着水月镜石的墙壁前。镜石光洁如月,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绯衣胜火,容颜绝艳。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镜中自己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

“薄叶樱语……”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低语。这个名字,这张脸,这醉月楼的一切……究竟是从何处开始?为何每每午夜梦回,总有无边无际的孤寂和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涌上心头?仿佛一个精心扮演了太久角色的戏子,快要忘了自己原本是谁。

她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纤细的脚踝上。那几圈缠绕的金链在幽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就在她的目光触及脚踝内侧肌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点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毁灭气息的暗金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在她莹白的肌肤下浮现!那光芒极其黯淡,形状模糊不清,像是一道极其微小的、正在缓慢撕裂的伤口,又像是一个古老而邪恶的符文烙印。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袭来!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呃……”薄叶樱语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弓起,几乎站立不稳,一手死死撑住冰冷的镜面,指甲在光滑的镜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剧痛如同潮水,来得猛烈,退得也快。几个呼吸间,那暗金色的光点便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脚踝处一片灼烧般的隐痛,和她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阁内回荡。

薄叶樱语喘息着,抬起头,镜中的女子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惊疑和……恐惧。那是什么?绝非寻常的诅咒或暗伤!那种气息……古老、纯粹、带着一种漠视万物的审判意味,仿佛……仿佛来自这方天地规则本身!

一个荒诞到令人战栗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天罚?**

这个只在最古老禁忌典籍中被模糊提及的词,像一道惊雷在她识海中炸响。传说中,唯有悖逆天地根本法则、动摇世界基石的存在,才会引来天道降下的终极印记——天罚之印。那是彻底的、无法逃避的抹杀标记!

冷汗浸透了她的薄衫,紧贴着冰冷的肌肤。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那面映照出她脆弱和恐惧的镜子。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长乐城的灯火在她眼中变得模糊而遥远。

天罚……为何会出现在她身上?她薄叶樱语,一个游戏人间、声名狼藉的媚修,何德何能,竟会招致天道最直接的抹杀?

疑虑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昆仑失珠,剑宗入魔,魔族异动……还有这诡异出现的天罚印记……所有看似孤立的事件碎片,在这一刻,被一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线串联了起来。

这绝非巧合!背后有一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黑手,正将三界缓缓推向深渊的边缘。而她,薄叶樱语,似乎被这只黑手选中,成为了风暴中心那个最显眼的靶子,一个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醉月楼已不再安全。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她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找到这一切的源头!一个名字在她纷乱的思绪中骤然清晰——西荒魔域深处,血魂渊!

传说那里是上古神魔大战的终结之地,时空混乱,法则扭曲,埋藏着无数失落的秘密和禁忌的力量碎片。那是三界最凶险的绝地之一,也是唯一可能屏蔽天道感知、让她暂时摆脱天罚印记追踪的地方!或许,也能在那里找到关于这印记、关于自己身上迷雾的线索!

念头既定,薄叶樱语眼中最后一丝迷惘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妩媚慵懒的外壳下,那个真正的、属于掠食者的灵魂瞬间苏醒。她飞快地褪下身上那件招摇的绯红纱衣,动作利落得与平日的慵懒判若两人。白皙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纤细却蕴含着爆发力的腰肢线条显露无遗。她打开榻边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暗格,里面并非珠宝首饰,而是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

那是一件紧身的夜行衣,材质奇特,非丝非革,呈现出一种流动的暗夜般的墨色,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她迅速换上,墨色紧裹着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却也将她所有的气息完美收敛。长发被她用一根乌木簪简单利落地绾起,再无半分妩媚风情,只余下冰冷的干练与肃杀。

最后,她拿起那杆从不离身的玉烟斗,指尖在温润的玉身上摩挲了一下,眼神复杂。这烟斗陪伴了她太久,是游戏人间的道具,也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慰藉。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烟斗轻轻放入暗格深处。

“云裳。”她以秘法传音,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片刻,心腹侍女云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结界边缘,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和担忧:“楼主?”

“守住醉月楼,如常运转。”薄叶樱语的声音透过结界传来,清晰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对外宣称,我闭关参悟新得的秘法。任何人,包括涂山氏或昆仑的人,一律不见。”

“是!”云裳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重重点头。

薄叶樱语不再多言。她走到天香阁中央那面巨大的水月镜石前,双手快速结印,指尖流淌出淡粉色的、如同樱花花瓣般的灵力光芒。这些光芒如同活物,渗入镜石之中。光洁的镜面顿时荡漾起水波般的涟漪,中心处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幽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通道。

空间传送秘术!

没有丝毫迟疑,薄叶樱语一步踏入那幽深的漩涡。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下一秒,镜面上的涟漪平复,恢复成光滑的镜面,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属于她的独特甜香,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毁灭性的天罚印记的气息,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

天香阁彻底陷入死寂。窗外,长乐城的灯火依旧辉煌,却再也照不进这空荡的楼阁。一场席卷三界的风暴,已然拉开序幕,而它的核心,正孤身一人,投向那传说中吞噬一切的西荒魔域血魂渊。

空间传送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裹挟了薄叶樱语的全身。仿佛被投入一个疯狂旋转的万花筒,光怪陆离的色彩和扭曲的线条在视野中爆裂又重组,耳边是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虚空嘶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空间乱流刮擦肺腑的剧痛。她紧咬牙关,墨色夜行衣下,灵力疯狂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坚韧的粉色光膜,竭力抵御着这足以将寻常金仙撕碎的恐怖撕扯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又仿佛经历了万载轮回。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薄叶樱语的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掼出,重重砸落在地。触感坚硬、冰冷,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滑腻。眩晕感尚未完全退去,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硫磺焦臭以及某种古老尸体腐烂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进她的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的景象,让她这个见惯风浪的醉月楼主,瞳孔也骤然收缩。

天空,是凝固的血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厚重粘稠、仿佛随时会滴落血雨的暗红云层,低低地压迫着大地。光线昏暗,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污浊感。大地并非泥土,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褐近黑的干涸血垢,踩上去滑腻而富有弹性,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烂内脏。远处,嶙峋的黑色怪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刺破血痂般的地表,指向那令人窒息的血色苍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和硫磺气息,更深处,似乎还夹杂着无数亡魂凄厉哀嚎的残响,丝丝缕缕,钻入骨髓。

血魂渊!名副其实的炼狱景象!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里的法则。空间如同破碎的琉璃,处处可见细微的黑色裂痕,散发出毁灭性的吸力。时间流速也极其紊乱,有时感觉一瞬万年,有时又觉得万年不过一瞬。混乱的法则之力如同无形的刀锋,切割着闯入者的一切感知和灵力。

薄叶樱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强烈的不适感。她尝试运转体内灵力,发现平日圆融如意的力量在此地变得异常滞涩、沉重,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识海深处,那点暗金色的天罚印记,在踏入此地的瞬间,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丝,如同附骨之疽,散发着冰冷的警告。

“必须尽快找到庇护所……”她心中警铃大作。血魂渊的危险,远超典籍记载。混乱的法则、无处不在的空间裂痕只是开胃菜,那些被血煞之气滋养了万古的渊底魔物,才是真正的致命威胁。她甚至能感觉到,远处那些嶙峋的怪石阴影中,已经有一些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视线锁定了她这个闯入者。

她强撑着站起身,墨色夜行衣上沾染了粘稠的黑褐色血垢。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寻找着可能的安全点。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右前方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株……或者说,一截枯木?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污秽的血色大地上,通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焦黑色,没有一片叶子,只有虬结扭曲、如同痛苦痉挛的手臂般的枝干,指向污浊的天空。树干粗壮,中间似乎被某种巨力掏空了大半,形成一个焦黑的树洞。

引起薄叶樱语注意的,并非枯木本身,而是树洞前的东西。

那是一个背对着她的人影。

一个……和尚?

那人盘膝跌坐在枯焦的树洞前,背脊挺得笔直,如同荒漠中不倒的石碑。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色僧衣,早已被血魂渊的污秽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光溜溜的脑袋上,沾满了黑褐色的血痂和尘土。他双手合十于胸前,低垂着头颅,仿佛一尊入定的石雕,在如此污秽险恶的环境中,竟透出一种令人费解的、近乎诡异的宁定。

在这尸山血海、万魔咆哮的绝地,一个如此格格不入的苦行僧,本身就是最大的诡异!

薄叶樱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了这片污浊的血色阴影。指尖微动,几缕粉色的、近乎透明的灵力丝线悄然在掌心凝聚,蓄势待发。是敌是友?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存在伪装的陷阱?在这血魂渊,任何一丝大意都可能万劫不复。

她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滑腻的血垢上,如同踏在刀尖。距离那枯木和僧人越来越近。

十丈……五丈……三丈……

就在她踏入枯木周围三丈范围的那一刹那!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佛号,毫无征兆地自那跌坐的灰衣僧人口中响起!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穿透时空、直抵人心的力量,瞬间在薄叶樱语识海中炸开!如同暮鼓晨钟,带着无边的慈悲与浩瀚的威严,竟奇异地压制了周围混乱的法则和血煞之气的侵蚀,将枯木周围三丈之地,化作一片短暂而纯净的“净土”!

薄叶樱语如遭重击,凝聚在掌心的灵力丝线瞬间溃散,识海剧烈震荡,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显出身形。她惊骇地看向那僧人。

只见那灰衣僧人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低垂的头颅。

一张布满深深沟壑、饱经风霜、枯槁得如同千年古树皮的脸庞暴露在污浊的光线下。他的双眼……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眼睛!

眼眶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邃、焦黑、仿佛被烈火灼烧殆尽后留下的恐怖窟窿!没有眼球,没有血肉,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然而,就在薄叶樱语目光触及那空洞眼眶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如同沉睡万古的火山,轰然在她体内爆发!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薄叶樱语喉咙里冲出,她再也无法维持隐匿状态,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被强行塞入无数不属于她的、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记忆碎片!

眼前不再是污秽的血魂渊。

是浩瀚无垠、冰冷死寂的星海深处。

是混沌初开、法则编织的恢弘光网。

是天地初分、万物生灭的无尽轮回。

是无数星辰诞生、燃烧、寂灭的壮丽史诗。

是亿万生灵在时间长河中挣扎、欢笑、哭泣、湮灭的无声悲歌……

她“看”到法则如同冰冷的锁链,贯穿一切,维系着三界的运转,却又如同最严苛的牢笼,禁锢着所有生灵的喜怒哀乐。

她“听”到天道运行的无情轰鸣,宏大、精准、漠然,视万物为刍狗。

她“感觉”到……一种超越个体存在的、俯瞰万古的……孤独。一种融入规则、成为规则、却也因此失去了所有情感波动的……永恒孤寂。

在这些庞大冰冷、几乎要将她意识彻底冲垮的记忆洪流中,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意念核心,如同不灭的灯塔,顽强地浮现出来:

**吾乃……维系者。**

**法则之网……中枢……容器……**

**天道无情……运行……基石……**

“不……不是容器……”薄叶樱语蜷缩在冰冷的血垢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地面,留下道道血痕。汗水浸透了夜行衣,紧贴在身上。她痛苦地喘息着,意识在庞大冰冷的“天道”记忆和属于“薄叶樱语”的个体情感中疯狂拉扯、撕裂。

“我是薄叶樱语……我是醉月楼的主人……我不是……不是冰冷的法则容器!”她嘶哑地低吼着,像是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要将她彻底抹去的意志。脑海中闪过醉月楼里的觥筹交错,闪过自己慵懒吐出的烟圈,闪过那些或倾慕或憎恨她的目光……甚至,还闪过遥远记忆中,久远到几乎模糊的,属于少女时代、未经世事沾染的、纯粹而羞怯的一抹心动……

这些属于“人”的、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记忆碎片,此刻成了她锚定自身存在的唯一浮木,在冰冷浩瀚的天道洪流中,死死地抓住不放。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裂灵魂般的痛苦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薄叶樱语瘫软在地,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意识渐渐回归,属于“薄叶樱语”的认知重新占据了主导。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媚意横生的眼眸,此刻却深邃得如同经历了万载沧桑的古井。疲惫、痛苦、茫然……但最深处,却燃烧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洞悉一切的冰冷火焰。她终于明白了脚踝上那天罚印记的由来。

她不是被天道惩罚。

她……就是天道本身!或者说,是维系这片天地法则运行的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具象化的“容器”!

旧的、无情的、视万物为刍狗的天道运行了太久太久,早已如同锈蚀的巨轮,内部积弊丛生,濒临崩溃的边缘。法则的崩坏,便是它衰亡的征兆——昆仑宝珠失窃(象征秩序混乱)、修士入魔(象征力量失控)、魔族异动(象征平衡倾覆)……这一切灾劫的源头,并非某个具体的阴谋家,而是维系三界运转的法则根基本身,正在从内部腐朽、坍塌!

而作为“容器”的她,这个被遗忘在尘世、以“薄叶樱语”身份游戏人间的天道化身,便成了旧天道在彻底崩溃前,为了清除自身“病变”、维持最后苟延残喘而必须抹去的“病灶”!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新法则诞生的可能!天罚印记,便是旧天道对她下达的、来自规则层面的终极灭绝令!

同时,她也明白了那灰衣僧人的身份。那双空洞的焦黑眼眶……那不是被毁去的眼睛,而是他主动“献祭”的感官!他将自己的“视觉”献祭,以无上佛门秘法,换取了一双能够短暂窥探天道运行轨迹、甚至能与她这位“容器”产生灵魂共鸣的——“心眼”!

他是旧天道最后的“清道夫”?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同道者?

薄叶樱语挣扎着,艰难地撑起身体,目光再次投向那枯木下的灰衣僧人。

就在她抬眼的瞬间,那僧人合十的枯槁双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根枯枝般的手指,沾满了污秽的血垢,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在身下粘稠的血色地面上,缓缓地划动。

动作缓慢而滞涩,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笔……一划……

暗褐色的血垢被划开,露出下方更深更暗的底色。

那并非文字,而是两个极其古老、散发着微弱佛光的梵文符号!光芒虽然微弱,在污秽的背景下却异常清晰。

薄叶樱语死死盯着那两个由血垢写就的梵文,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认得!

那是佛门最核心、也最令人绝望的终极偈语之一:

**寂灭!**

**轮回!**

“寂灭……轮回……”薄叶樱语喃喃低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她刚刚觉醒、却已濒临破碎的心上。灰衣僧人空洞的眼眶“望”着她,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

寂灭。旧天道彻底崩溃,法则湮灭,三界重归混沌,万物不存。连同她这个“容器”,也将在虚无中归于寂灭。

轮回。献祭自身,以她这最后的“容器”为薪柴,点燃新法则之火,让三界在旧秩序的灰烬中涅盘重生,开启新的轮回。

没有第三条路。

冰冷的绝望如同血魂渊污浊的空气,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原来,从她诞生(或者说被遗忘)的那一刻起,命运早已写好了这残酷的终局。她这漫长而荒诞的“薄叶樱语”的一生,醉月楼的风月,世人的倾慕与唾骂,少女时代那点微末的心事……都不过是天道运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即将被抹去的涟漪。

她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混合着血魂渊的污垢,顺着指缝滴落在地,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属于“薄叶樱语”的不甘、愤怒、委屈、以及那深埋心底、对尘世烟火的不舍,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咆哮!

凭什么?!

凭什么维系三界的重担要压在她一人身上?凭什么她连选择“生”的权利都没有?凭什么旧天道腐朽了,却要她来承担这寂灭或自我献祭的代价?

就因为她是那个该死的“容器”?!

“呵……”一声低哑的轻笑,带着无尽的嘲讽和苍凉,从她喉咙里溢出。她缓缓睁开眼,那双刚刚还盈满痛苦和茫然的眸子,此刻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不再是洞悉一切的冰冷,而是属于“薄叶樱语”本身的、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与……叛逆!

她踉跄着站直身体,不再看那枯木和僧人。目光投向血魂渊更深、更黑暗的远方,那里混乱的法则如同狂暴的雷霆,血煞之气凝聚成实质的魔影在嘶吼咆哮。旧天道的压制,在那里被削弱到了极致。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答案。不是旧天道强加的“寂灭”,也不是佛偈预示的“轮回”。

薄叶樱语抬起手,抹去嘴角一丝被自己咬出的血迹。指尖沾着血,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她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看着脚踝处那若隐若现、带来毁灭气息的暗金印记,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不再是醉月楼里颠倒众生的妩媚,也不是刚刚觉醒时的洞悉与苍凉。它糅合了熟女历经世事的妩媚风情,深处却透着一股属于少女的、不顾一切的执拗与孤勇。

“寂灭?轮回?”她对着这片污秽的天地,对着那冥冥中注视着她的旧天道意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血魂渊的哀嚎风啸,“谁定的规矩?”

她迈开脚步,不再犹豫,不再恐惧,径直走向那血魂渊法则最为混乱狂暴的深处。墨色的身影在无边血色的映衬下,渺小如尘埃,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我薄叶樱语的路……我自己选!”

血魂渊深处,混乱如沸。

这里的空间不再是破碎的琉璃,而是被彻底揉皱、撕裂的破布。巨大的黑色裂缝如同深渊巨口,时隐时现,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狂暴的法则乱流不再是丝丝缕缕的刀锋,而是凝成了实质的、五颜六色的能量风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疯狂卷动。血色的大地在这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翻滚的、粘稠如血浆的煞气之海,无数扭曲的魔影在其中沉浮、尖啸,贪婪地汲取着混乱的能量。

薄叶樱语如同一叶墨色的扁舟,在这片法则与能量的怒海中艰难穿行。墨色夜行衣上流转着黯淡的粉色灵光,薄如蝉翼,却顽强地抵御着足以瞬间撕碎仙体的风暴撕扯。每一步踏出,脚下粘稠的煞气都爆发出强烈的腐蚀性,滋滋作响,试图侵蚀她的护体灵光。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青筋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脏腑被挤压的剧痛。脚踝处,那暗金色的天罚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混乱法则的刺激下,散发出灼人的热度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的毁灭波动。

旧天道在疯狂示警!它在恐惧!恐惧她踏入这片连它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混乱核心!

“快……撑不住了……”薄叶樱语咬紧牙关,眼前阵阵发黑。识海中,属于“薄叶樱语”的意识在庞大的天道记忆和天罚印记的双重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属于天道容器的冰冷意志,正试图强行接管她的身体,将她拖离这片危险区域。

就在这时!

“吼——!”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和纯粹的毁灭意志,猛地在前方炸开!翻滚的血煞之海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排开,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身影缓缓升起。

那并非寻常魔物。它高达数十丈,形似巨猿,却覆盖着层层叠叠、流淌着岩浆般的暗红色骨甲。巨大的头颅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占据了大半个脑袋的、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无数粗壮的、由纯粹血煞之气凝结的触手从它背后伸出,如同狂舞的毒蛇,每一条触手的尖端都裂开一张布满利齿的小嘴,发出刺耳的尖啸!它的气息狂暴、混乱、充满了对一切生者最原始的憎恶——这是血魂渊深处孕育的、法则扭曲的具象化产物,血煞元魔!

元魔那巨大的、流淌着岩浆般光芒的“口器”对准了薄叶樱语这个渺小的闯入者,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周围的能量风暴被强行扭曲,形成巨大的漩涡,疯狂地涌向那张巨口!薄叶樱语的护体灵光瞬间明灭不定,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向那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千钧一发!

薄叶樱语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挣扎和痛苦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俯瞰万物的冰冷!仿佛在这一刻,那个沉睡的“天道容器”终于彻底接管了这具躯壳。

她不再抗拒脚踝处天罚印记的灼热,反而主动将心神沉入其中!

“嗡——!”

一声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宏大而漠然的嗡鸣,自她体内轰然爆发!以她为中心,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暗金色光环猛地扩散开来!光环所过之处,狂暴的能量风暴如同被无形巨手抚平,瞬间平息!翻滚的血煞之海被强行凝固!那血煞元魔发出的恐怖吸力,在这暗金光环面前,如同撞上磐石的浪花,瞬间溃散!

元魔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滞和……恐惧!它身上那些狂舞的血煞触手,在暗金光环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了一大片!

薄叶樱语(或者说,此刻更接近“天道意志”的她)悬浮在半空,墨发无风自动。她的眼眸深处,跳动着两簇冰冷的暗金色火焰,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对“混乱”的规则性抹除意志。她缓缓抬起了右手。

没有繁复的印诀,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是极其简单地,对着那庞大的血煞元魔,遥遥一指。

指尖所向,一道纤细的、近乎透明的暗金色光线,无声无息地射出。

光线看似缓慢,却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洞穿了血煞元魔那覆盖着厚重骨甲的庞大身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血煞元魔那令人窒息的咆哮戛然而止。它庞大的身躯僵硬在原地,巨口中岩浆般的光芒瞬间熄灭。被暗金光线洞穿的地方,没有伤口,没有流血,只有一种绝对的、概念上的“湮灭”,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痕,无声无息地开始扩散、蔓延!

先是核心处的一个点,然后迅速扩大,所过之处,坚硬的骨甲、流淌的煞气、扭曲的魔躯……一切物质和能量,都归于最原始的虚无!

几息之间,那足以让金仙陨落的恐怖元魔,便彻底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存在过。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无比光滑、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圆形虚无区域,以及一片死寂。

暗金色的光环缓缓收敛,薄叶樱语眼中的冰冷火焰也随之熄灭。她身体一晃,从那种漠然无情的状态中脱离,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落在下方凝固的血煞之海上,嗤嗤作响。强行引动天罚印记的力量,对她这具尚未完全觉醒的容器之躯而言,负担沉重得难以想象,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量,灵魂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然而,就在这极度的虚弱和痛苦之中,一个清晰无比、如同洪钟大吕般的意念,毫无阻碍地、直接在她灵魂最深处轰然响起!这声音超越了语言,是纯粹的意志传递,冰冷、宏大、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正是那旧天道的本源意志!

**“容器……”**

**“法则……崩坏……根源……”**

**“清除……湮灭……维持……运行……”**

**“回归……职责……”**

冰冷无情的声音,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刺入薄叶樱语的识海!这是旧天道最后的、也是最直接的命令!它不再掩饰,赤裸裸地要求她这个“病灶”自我清除,以维持它那腐朽躯壳最后的苟延残喘!天罚印记在她脚踝处剧烈闪烁,毁灭性的力量蠢蠢欲动,仿佛随时要将她从存在层面彻底抹去!

与此同时,另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念,如同穿越了万古的叹息,带着佛门的悲悯和某种洞悉命运的无奈,也悄然在她心中泛起涟漪。是那枯木下灰衣僧人以“心眼”传递的最后信息,与那佛偈遥相呼应:

**“寂灭……万物终亡……”**

**“轮回……舍身……渡世……”**

旧天道的冰冷抹杀令,与佛偈预示的两条绝路,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向薄叶樱语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

“清除……湮灭……回归职责?”薄叶樱语单膝跪在冰冷的煞气凝结层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剧痛的胸口,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她低着头,墨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旧天道那无情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

**“维持运行……”** 那冰冷宏大的意志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紧她的意识。

维持?维持这早已千疮百孔、将三界拖入深渊的腐朽秩序?维持这视万物为刍狗、只求自身苟延残喘的无情法则?

凭什么?!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薄叶樱语”这个存在本身的滔天怒火,如同压抑了万载的火山,轰然冲垮了所有的痛苦、虚弱和迷茫!这怒火炽热滚烫,瞬间驱散了旧天道意志带来的冰冷窒息感!

她猛地抬起头!

沾着血污的脸上,再无半分彷徨。那双曾颠倒众生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烈焰,那火焰里是极致的愤怒、是不甘的叛逆、是被逼到绝境后玉石俱焚的疯狂,深处更藏着一丝属于少女的、不顾一切的孤勇!

“职责?!”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利刃,狠狠斩向那冥冥中的天道意志,也斩向这片污秽的天地,“维系你这腐朽破烂、视苍生如草芥的‘运行’,就是我的职责?!”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顾脏腑撕裂般的剧痛,不顾脚踝天罚印记灼烧灵魂的警告。她抬手,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野的决绝。

目光扫过这片混乱狂暴的血魂渊核心。空间裂缝狰狞,法则乱流如狂龙肆虐,血煞翻腾,魔影隐现。这里,是旧天道力量最薄弱之地,也是新法则可能孕育的混沌温床!

一个念头,一个疯狂到极点、却也让她灵魂深处那属于“薄叶樱语”的部分感到无比畅快的念头,如同破晓的曙光,骤然撕裂了所有的绝望!

“谁说……只有两条路?”她低语,嘴角缓缓勾起。

那笑容,不再有醉月楼的风情,也没有了刚刚的愤怒疯狂。它糅合了熟女看透世事的妩媚风情,眼波流转间,却奇异地透出一种少女初试新妆般的狡黠与……期待。

她缓缓抬起双手,不再是对敌时的冰冷一指,而是如同拥抱,又如同捧起某种无形之物。指尖残留的血迹,在混乱的能量场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你视我为病灶,欲除之而后快……”她对着无形的旧天道意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宣告,“佛偈予我寂灭轮回,看似慈悲,实为枷锁……”

她的眼神越来越亮,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可你们忘了……”

“我薄叶樱语,生于此间,长于此间!醉月楼的风月是我,世人的倾慕唾骂是我,少女的心事是我……这万丈红尘的滋味,我尝过!”

她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将这片混乱狂暴的天地拥入怀中!一股无形的气势,并非源自冰冷的天道,而是从她“薄叶樱语”这个存在的核心轰然爆发!那是属于“人”的意志,属于“情”的力量,炽热、鲜活、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谁说媚修……不能救世?!”

“谁说新天道的法则……不能有情?!”

“轰——!”

随着她最后一句石破天惊的宣告,她脚踝上那剧烈闪烁、即将爆发的暗金色天罚印记,光芒猛地一滞!仿佛旧天道那冰冷的意志,也被这前所未有的叛逆宣言所震慑!

薄叶樱语眼中厉色一闪!她不再犹豫,不再等待那印记自行爆发!她将自己刚刚觉醒、却无比清晰的意志,连同属于“薄叶樱语”所有的爱恨痴嗔、对红尘烟火的不舍眷恋,化作一股洪流,狠狠撞向脚踝处那象征着旧天道抹杀令的暗金印记!

“给我——破!”

一声清叱,如同凤鸣九霄,响彻血魂渊!

“叮铃铃——!”

一声清脆悠扬、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抚平一切创伤的金铃声,毫无征兆地,自薄叶樱语体内响起!

这铃声,并非实质的声音,而是直接响彻在三界亿万生灵的灵魂深处!

九天之上,罡风凛冽的仙宫之中,正在激烈争执仙魔大战对策的仙帝和众仙卿,动作骤然凝固,愕然抬头。

幽冥之下,血海翻腾的魔域深处,正集结大军、磨砺爪牙的魔尊,猩红的魔瞳猛地收缩,狂暴的气息为之一滞。

凡尘俗世,喧嚣的城池,宁静的村落,耕作的农人,苦读的书生,嬉戏的孩童……所有生灵,无论仙凡妖魔,无论修为高低,在这一刻,心神皆被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充满奇异韵律的金铃之音所摄!

它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修为的屏障,如同天地初开的第一缕清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坚定和……新生般的希望。

醉月楼顶,空荡的天香阁内。被薄叶樱语遗留在暗格深处的那杆玉烟斗,仿佛受到了遥远的召唤,通体骤然爆发出柔和而强烈的粉白色光芒!光芒穿透紫檀木盒,如同苏醒的星辰!

“嗖!”

玉烟斗化作一道粉白色的流光,瞬间撕裂空间,消失无踪!

血魂渊核心。

薄叶樱语全身沐浴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辉之中。那清脆的金铃声正是从她体内发出,每一声铃响,都伴随着她脚踝处那暗金色天罚印记的剧烈震颤和……崩裂!

当最后一声、也是最宏大的金铃之音响彻寰宇时。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仿佛是整个宇宙的基石在呻吟。

薄叶樱语脚踝上,那象征着旧天道终极抹杀令的暗金色印记,在她决绝的意志冲击和那奇异金铃之音的共振下,终于——寸寸碎裂!

暗金色的碎片并未消散,反而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被剥离的腐朽枷锁,萦绕在她周身。

也就在印记碎裂的同一刹那!

一道粉白色的流光,如同跨越了时空的思念,骤然出现在这片混乱的核心!流光敛去,正是那杆温润的玉烟斗!

薄叶樱语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烟斗的玉杆。熟悉的温润触感传来,仿佛握住了自己过往所有的岁月。她低头,看着烟斗,又抬头,望向眼前这片被旧天道遗弃的、混乱而充满可能性的混沌之地。

旧天道的冰冷意志在她识海中发出了最后的、充满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咆哮,如同濒死巨兽的哀鸣,随即彻底沉寂下去。它对这个叛逆容器的最后枷锁,已被打破!

薄叶樱语握着烟斗,深深吸了一口血魂渊污浊却自由的空气。她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澄澈如洗的决然。她看向那些萦绕在身边的、由天罚印记碎裂而成的暗金光点——那是旧天道最后的、也是最本源的法则碎片。

一抹颠倒众生的、真正属于薄叶樱语的妩媚笑容,在她染血的唇边绽放,风情万种,却又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凛然。

“旧天道……”她轻声呢喃,声音却清晰地响彻在这片混沌的核心,“你的时代……结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动了!

不是毁灭,也不是献祭。

她握着玉烟斗的右手,优雅而坚定地,对着前方那片翻腾的、由旧法则崩溃和血魂渊混乱本源共同构成的混沌能量漩涡,轻轻一挥!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随着她挥动烟斗的动作,萦绕在她周身的、那些由天罚印记崩碎而成的暗金色法则碎片,如同受到绝对意志的牵引,瞬间被注入那杆看似普通的玉烟斗之中!

嗡——!

玉烟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不再是粉白,而是融合了暗金法则碎片的、一种全新的、难以形容的瑰丽色彩!烟斗的玉质表面,无数繁复玄奥到极致、仿佛蕴含宇宙生灭的全新法则纹路,如同活物般自行浮现、流转!

薄叶樱语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在雕琢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她以玉烟斗为笔,以自身为媒介,以那浩瀚磅礴、刚刚挣脱枷锁的“容器”之力为墨,以眼前这片混沌为画卷——

挥毫泼墨!

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一声涤荡灵魂的金铃之音。粉白与暗金交织的光芒从烟斗尖端流淌而出,不再是毁灭的射线,而是充满了无限生机的、柔和的法则丝线!这些丝线温柔地探入狂暴的混沌漩涡,如同母亲的手抚平婴儿的躁动。

所过之处,狂暴的能量风暴如同被驯服的野马,渐渐平息、融合;狰狞的空间裂缝被柔韧的法则丝线温柔地编织、弥合,化作稳固的空间结构;翻腾的血煞之气并未被驱散或净化,而是在全新的法则引导下,沉降、凝聚,化作滋养大地的本源浊气;无数在混乱中痛苦尖啸的魔影,也被那蕴含着慈悲与秩序的法则光辉笼罩,戾气消融,形态重塑,化为新世界秩序下懵懂而平和的新生精魄……

她不是在毁灭旧世界。

她是在创造!

以旧天道腐朽的法则碎片为薪柴,以血魂渊的混乱本源为土壤,以她薄叶樱语历经红尘、饱含爱恨痴嗔的“有情”意志为灵魂——重铸新天!

三界众生,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在做何事,此刻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所有动作,仰望苍穹。

他们“看”到,污浊凝固的血色天空,被一种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如同初生晨曦般的光芒温柔地覆盖、驱散。

他们“听”到,充斥天地的哀嚎与混乱的嘶鸣,被一种宏大而宁静的、如同万物生长的天籁之音所取代。

他们“感觉”到,那曾经无处不在、冰冷压抑、视众生为刍狗的旧天道威压,如同冰雪消融般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浩瀚无边的意志笼罩寰宇。这意志不再冰冷无情,它如同初春的阳光,温暖和煦;如同母亲的怀抱,包容万物;它尊重每一个生灵的喜、怒、哀、乐,守护着他们追求幸福的权利,维系着万物之间充满生机的平衡!

在这新生的、温柔的法则光辉笼罩下:

昆仑山巅,那枚失落已久、象征秩序与守护的“混元一气珠”,于虚空之中悄然浮现,珠体流转着温润如玉的光芒,自行回归昆仑禁地,散发出比以往更柔和、更贴近众生的守护之力。

玄天剑宗内,那几名被魔气侵蚀、陷入疯狂的核心弟子,周身暴戾的魔气如同遇到克星,瞬间冰消瓦解。他们眼中的赤红褪去,被一片茫然和重获新生的清澈取代,看着被自己重伤的宗主,悔恨的泪水潸然而下。

魔域深处,翻腾的血海渐渐平息,戾气被中和。无数狂躁的魔物停下了无意义的厮杀,猩红的眼眸中,第一次映入了那覆盖整个魔域上空的、温暖的法则之光,暴戾之气缓缓沉淀,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懵懂的宁静笼罩了这片曾经只有杀戮的土地。

血魂渊核心的混沌漩涡,已彻底平息,化作一片流淌着七彩霞光的、孕育着无限生机的温顺云海。

薄叶樱语静静悬浮在这片新生的云海之上。手中的玉烟斗光芒渐渐内敛,恢复了温润的玉质,只是表面流转的法则纹路,昭示着它的不凡。

她身上的墨色夜行衣,在刚才创造新天的过程中,早已被那柔和而强大的法则之光浸染、重塑。化作了一件流动着淡淡霞光的素白长裙,简洁而圣洁,裙摆处,几片由纯粹法则之力凝结而成的、半透明的樱花虚影,缓缓飘落、消散。

她赤着的双足,轻轻踏在柔软的云霞之上。脚踝处,曾经带来无尽痛苦和毁灭的天罚印记,已消失无踪。肌肤光洁如新,唯有一串由九颗小巧金铃组成的脚链,松松地缠绕其上。那金铃,正是她体内发出的、宣告新天诞生的铃声之源,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悦耳、充满生机的轻响。

她脸上的血污早已被法则之光洗净,露出那张颠倒众生的容颜。只是此刻,那眉宇间的妩媚风情依旧,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万古的智慧与慈悲,如同历经沧海桑田的神女。唇边,噙着一抹极淡、极温柔的笑意,如同初绽的樱蕊,带着少女般纯净的释然。

她成功了。

以己身意志为引,点燃新天,重铸法则。

代价是……她这具承载了天道之力的“容器”之躯,已在刚才那创世的伟力中燃烧殆尽。此刻留在这里的,与其说是实体,不如说是她意志与新生法则完美融合后的一道……法则化身。

她低头,看着下方渐渐稳固、焕发出勃勃生机的三界投影,目光温柔地扫过每一个角落:重建的昆仑,苏醒的剑宗弟子,宁静下来的魔域,还有那凡尘俗世中,因为笼罩全身的温暖法则而露出安心笑容的芸芸众生……

最后,她的目光,越过无尽空间,落在了长乐城,落在了那座依旧灯火辉煌的醉月楼顶——空荡的天香阁内。

微风拂过空荡的阁楼,仿佛还带着一丝主人残留的甜香。

薄叶樱语眼中,那抹洞悉万古的智慧光芒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薄叶樱语”的、对过往烟火的留恋,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浅浅的涟漪。

她抬起手,并非握着烟斗,而是并指如刀,对着醉月楼的方向,对着那承载了她无数嬉笑怒骂、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的天香阁,轻轻一划。

动作温柔,如同拂去故人肩头的落花。

无声无息间。

醉月楼顶,那空荡的天香阁中央,厚实的云石地面之上,一株嫩绿的新芽破土而出。它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却又无比自然的速度,迅速地抽枝、长叶、拔高……

几个呼吸间,一株枝干遒劲、华盖亭亭的巨大樱树,取代了昔日的天香阁,静静地矗立在醉月楼的顶端!树冠如云,笼罩了小半个楼顶。

时值春日(新天已定,四季轮转自然随新法则而定),正是樱花盛放的季节。

新生的樱树仿佛积蓄了无尽的生命力,枝头顷刻间便缀满了层层叠叠的绯红花朵。花开得极盛,极绚烂,如同天边最瑰丽的云霞坠落凡尘。微风过处,无数柔软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

一场盛大而温柔的樱花雨,笼罩了整座长乐城。

粉白、浅绯、嫣红……各色的花瓣,在温暖的新天法则之光映照下,闪烁着莹润的光泽,如同无数轻盈的精灵,随风起舞,洒向鳞次栉比的屋顶,飘过熙熙攘攘的长街,落在行人的肩头、孩童的发梢、商贩的货摊……

花瓣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清新气息。人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伸出手,接住那飘落的花瓣,脸上露出惊喜、陶醉、平和的笑容。喧嚣的长乐城,在这一刻,被一种宁静而美好的氛围笼罩。孩童在花雨中追逐嬉笑,老者含笑驻足,年轻的男女在纷飞的花瓣下相视而笑……新生的法则温柔地守护着这一切,尊重着每一份平凡的喜悦。

醉月楼前,侍女云裳和众多楼中姐妹仰望着楼顶那株突然出现的参天樱树,沐浴着这梦幻般的花雨,早已泪流满面。她们知道,这是楼主留给她们,留给这座城,留给这人间最后的、也是最温柔的馈赠。

纷飞的花雨深处,巨大樱树的虬枝之上。

一个由飘落的樱花和流动的法则霞光缓缓凝聚的身影,悄然浮现。

那身影纤细窈窕,穿着一袭流动霞光的素白长裙,赤着双足,脚踝上九颗金铃轻晃,发出细碎悦耳的清音。容颜依稀正是薄叶樱语,却更显空灵圣洁,眉宇间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柔笑意。

她并非实体,而是一道淡淡的、由意志和法则凝聚的虚影。

虚影轻盈地坐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微微晃动着赤足,脚踝金铃叮咚,与漫天飘落的花瓣共舞。她微微俯下身,伸出纤纤玉指,指尖流淌着柔和的霞光。

一只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皮毛火红、眼睛如同纯净琉璃的小狐狸,正怯生生地蹲在树下,仰着小脑袋,好奇地望着这漫天的花雨和树上的身影。

薄叶樱语的虚影对着小狐狸,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温柔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历经沧桑的淡然,有对众生的慈悲,而在那最深处,依稀还藏着一丝属于薄叶樱语的、狡黠灵动的妩媚。

她指尖的霞光轻轻落下,如同最温柔的抚摸,笼罩了那只懵懂的小狐狸。

樱瓣纷飞如雨,温柔地覆盖了整座城池,覆盖了山川河流,覆盖了焕然一新的三界。

金铃声细碎,如同新世界温柔的心跳,在风中轻轻摇曳,飘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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