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暄？”
“阿暄！阿暄你挺住……”
纪绿沉瞬间入戏，伸脖子冲门外大喊，平稳的声音变了调：“顾盼，顾盼快去请掌医……皇孙受伤了……”
“再派人去药藏局和太医署！”
“要快！”
纪暄和她握着刀把的手换了位置，厨房热气烘着，闷热紧张交加，纪绿沉额头滚下汗珠。
汗珠落在纪暄脸颊上，纪暄慌了神儿，他想她应该是害怕的。
“姑姑，不哭啊……”
她比他大不了多少啊。
她应该后悔扎了他这一刀，她为他流了眼泪。
她真的值得，自己为她做任何事。
“姑姑，没……关系，我很……欢喜。”纪暄低声喃喃，每多说一个字，他的生机都要流失一分。
可他怎么能让她难过呢？
害怕、失落、难受……这些适合躲在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的感受，不应该属于她。
他的使命是要她开心，像小时候那样，唤她吃饭，帮她选衣裳的花色，给她编藤萝花手镯。
陪她召见被指给她做伴读的灰头土脸的神童颜淏初。
他只讨她的欢心。
“谢谢你的，喜欢。”
纪绿沉坐在地上，调整了姿势让纪暄在她怀里靠得相对舒服些，她受伤的左手握着纪暄的手，右手撑着纪暄的肩背，轻轻拍抚。
太子良娣章清凤赶到时，看到的便是少女纪绿沉故作坚强尽力安抚爱子暴躁情绪，软语温柔。
她来得比纪绿沉预算的要快，月白裙衫，素缎斗篷，裹挟着浓重的檀香味儿，步子越迈越大，手帕子甩得乱飞。
宫侍口中一致的菩萨形象有了裂隙。
漏夜的青石板甬路，脚步声急促而错乱。
菩萨救场，什么时候都不会来晚的，又何况亲子遭难。
“阿绿……”
“何至于此！”
“小暄莽撞，你做姑姑的……怎么由着他性子胡来！”
章良娣严词，要不是跟来的曹阳郡主纪乐和解劝挪动有风险，平日里和气心活面软的菩萨蛮横得直要把儿子的身体从纪绿沉怀里抢出来。
章良娣握着纪暄另一只手，轻柔搓动，毫不吝惜把自己的温度过渡到儿子的身体。
知子莫若母，纪暄的确会对亲近的人有以死相挟的举动。
譬如今晚，他从辅兴坊回东宫，扬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就是要纪绿沉身边姓贾的伴读死。
太子妃贾映蓝母家死绝了，贾氏余孽也该随之而去。
不是什么大事，她听儿子的计划还算周全，一步一步诱哄着，最终夺下了儿子比在脖颈的匕首。
但这一招对着纪绿沉失效了……
章良娣后悔自己没有时时刻刻待在纪暄身边，没有看住他，怨恨纪绿沉把一个外人看得太重，好歹她还养在自己膝下一段时日，竟眼睁睁看着纪暄走上绝路。
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小暄，都是阿娘不好，你莫睡，阿娘一直在这里。”
“阿娘在这里，你莫怕……”
十几年唯一指望的儿子受苦受难，掀开菩萨人情味儿的面纱。
章良娣哭得撕心裂肺，心肝儿肉被剜去似的以头抢地，乌压压的发鬓素白银器坠落，宫侍扶着她，一壁一个强拉到外面半跪着抱着她的腰哭劝。
“里头有扶翊公主和咱们郡主，良娣您缓一缓，哭坏了身子事小……”
“小殿下紧要关头，您稳不住小殿下也觉得自个儿没得救了，一口气儿兴许就撑不住！”
忠言逆耳，章良娣到底压住了哭腔，被宫女死抱住扒着门望眼欲穿。
掌医到了后，有条不紊指导乱作一团的宫女、内官把纪暄小心抬回凝碧殿正殿卧榻。
东宫左春坊药藏局和太常寺太医署值夜医者先后赶来施救。
消息报进甘露殿，连酣睡的太和帝也惊动了，派包玉来说道两句。
“圣上口谕——”
殿里院里呼啦跪倒一片，包玉满意地把拂尘往左肩上一搭，字正腔圆，声色绵软悠长：“皇孙纪暄孝感天地，赐黄金千两；良娣章氏，训子有方，擢为太子妃，择日行册封嘉礼。”
“钦此！”
除了千两黄金等金珠宝贝，太和帝把府库刮了一遍，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保命药丸也抬来几大箱，摆得凝碧殿满满当当。
自十年前太子纪弘卷入巫蛊起兵失败自杀，虽有明旨规定供奉如旧，但东宫遗留妃嫔及皇孙、皇孙女的位置不免变得微妙。
在场的主子奴婢无论哪个立场的，一时都愣愣的，谁都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怎么着？欢喜疯了？谢恩啊！”
包玉笑呵呵的，在章良娣领着众人跪谢天恩后双手郑重地扶起她，满脸的褶子笑成一簇菊花，风姿傲世。
“良娣娘子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咱给娘子道喜！”
“那她呢！”章良娣横目瞪过去，拖着不肯起来。
“闯宫又致使皇孙重伤，陛下就没个说法？”
包玉搀着章良娣双臂的力度加重了三分，依旧笑呵呵：“良娣娘子，这话可不兴说啊……皇孙殿下分明是刺臂为圣上祈福，误伤了自个儿，干九殿下何事？”
“九殿下进宫，是给净真仙师侍疾的，听着东宫这边不好，念着骨肉情谊过来看一看！”
纪绿沉也有些懵，强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
这一晚上搞这些事情，结果她都想过了。无非御史职责之内上书弹劾，雷声大雨点儿小就是影响极不好。
禁足也罢伐俸也罢，太和帝乾纲独断，圣主一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还是有用处的，也自会有人给她辩经。
她倒没想过太和帝会直接回护她。
凝碧殿院里欢闹了小半个时辰，破晓天色渐渐亮堂，日出红光散布，霞映千里江山。
太极宫承天门城楼报晓鼓声隆隆，一波一波，潮水荡漾，不疾不徐，轻唤关闭的城门坊门。
夜禁解除了，迎春是不是也安全了？
纪绿沉揉着太阳穴试图甩脱随之而至的昏困。
“九殿下！”
“烦劳九殿下跟咱走一趟！”
包玉凑过来搀了纪绿沉一把，塌肩呵腰，笑眯眯和蔼可亲。
“殿下可不能现在倒下……净真仙师参片吊着气儿还等着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