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啊，没想到，石破天惊，讲礼讲经讲法，诗书礼义传家的清河崔氏崔攥出手了！
是真的出“手”！
太和帝没晕，先看傻了。
渐渐有胆色小的、骑墙观望的臣子，平日朝会被刚直强硬的同僚挤兑得积郁在心，左顾右盼见大家都去打乌斯使者，也从众脱靴子抽腰带，跃跃欲试。
凑不进包围圈的，另辟蹊径扩大挨揍范围，把乌斯使者团上上下下都打了一遍。
打了乌斯使者不过瘾，还有柔兰使者、南月使者……
哭爹喊娘叫天骂地，乌斯语、柔兰话……各种原风味的叫骂诅咒层出不穷，花样繁多。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一窝蜂锤一顿，打得老实了，哪里来的使者都得学会说话。
太和帝咳了几声清嗓子，扬眉吐气，抬头挺胸做人，他九五至尊八面威风统御天下的天子威严暂时又回来了！
“裴卿……裴卿，”太和帝含蓄地召唤持续性袖手旁观间歇性装模作样劝架的裴渡，笑得嘴角都快咧到天边去了，“长济劝着些，莫要打坏了使者，坏了咱们大衍温柔敦厚的大国气象！”
他虽然叫了裴渡的字，但这一波国家尊严维护战中刑部尚书崔攥崔握瑜的操作更加简在帝心。
“肃静！肃静！”裴渡扯着喉咙，点兵点将冲十六卫中认识的勋贵子弟怒斥，“裴光素、韦阳舒、杜升之——”
“还有你，举着琵琶挡着脸就当老夫瞅不见你了？你不是在唐州前线么？老夫不记得门下省有敕旨召你还朝……还是金吾卫将军呢，你的兵都管不住吗！”
常度孤零零坐在他的位子上，举着包玉事后包玉捡回来捧给他面板微裂的凤颈琵琶，很努力地憋笑。
虽然如此严肃的大战场合，他不应该笑。
迎春的坐席离御前近，翊卫自变乱发生后就把那一片护得严严实实。
常家有常频婆在，这点骚乱都是小意思。
他便弱小无助又可怜地坐在自己位子上，借琵琶推挡前后左右自己人或者蕃臣蕃使的误伤。
还被当朝宰相骂到了脸前。
常度“呼啦”就把琵琶扔了，震得周围打架的人都怔了怔。
“裴相说的是，本帅这就管！”
他笑得温柔无害，连同其他内点名的裴光素、韦阳舒、杜升之等人，还有把母亲沈美人送回薰风殿留衡阳王照看自己又返场的楚王纪弥，呼喝几声，混战中解劝得不那么尽心的诸卫卫士便把群殴的人强行拉开了。
“你——你无耻！”
“来啊！你来打老夫啊！”
达墨和崔攥被拉开，打红了眼依旧斗鸡眼似的恨不得再掐起来。
翊卫忙把他们的位置远远地隔开。
鼻青脸肿的礼部与鸿胪寺大小官员殴打或被殴打之后正色，在翊卫的协同下履行职责，调整了几回坐席序次后，人声鼎沸的花萼楼前，终于能勉强听见乐工们始终不曾歇手的千秋万岁曲。
殿中省尚食局和内侍省尚食局及光禄寺、鸿胪寺负责膳食酒水供应的官员宫人重新摆宴，美酒美食的香氛把被四月熏风吹散的浅淡血腥味儿又覆盖了。
“诸位——大衍古语有云：‘四海之内皆兄弟。’”太和帝举着一杯酒四方遥敬，“既是兄弟，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手足之情不能断。自家人相处，难免有个磕磕碰碰——”
“来，诸位爱卿与朕共饮此杯，良辰美酒当尽欢，一笑泯恩仇。”
大衍群臣呼喝着纷纷举杯，各国各部族来使或自愿或不情愿分别在翊卫的瞪视下饮下了这杯不知滋味的美酒。
章窈搁下了錾金杯，手掌索索抖抖。
大臣与使者群殴之时，御前的宗室席位加强护卫，翊卫亲卫奔动带翻了她搁得最远的那盘蜜煎樱桃，琉璃盘摔得粉碎。
她好像也被琉璃碎扎到似的，浑身不舒服。
以往，衡山王纪灼通过她试图讨好过纪绿沉，恰好知道了她这么一个小习性，借着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在下面调整坐席。
如同丧家之犬的衡山王为她着想，苦苦求着她要换坐席。
纪绿沉没有指示，章窈便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于是，衡山王纪灼便坐在了纪灵休的右手后方。
她看见衡山王几次趴在食案上，不顾已经污糟的袍服倾进汤汤水水，数度去够纪灵休的袖子。
纪灵休拉回袖子，纪灼满面焦灼甚至膝行到她的食案旁拱手相求。
最终纪灵休掀翻食案站起来了，这时候他们的说话声也震颤了御前的一亩三分地。
“适才，皇叔对着陛下将舞姬行刺的责任全推到本宫身上，本宫看在皇叔从小儿照看灵娘的一片真情，不与皇叔争论，也甘心担上这弑君弑父的十恶不赦之罪！”
“皇叔怕死，灵娘就不会死吗？”
“你……你们——”太和帝捂着胀痛的脑袋，气得骤然失语。
包玉挥手喊翊卫时，触到纪灵休、纪绿沉两道同时射过来的目光，便把拂尘悄悄收回去了。
“理不辩不明，事情已经闹开了，再藏着掖着，反倒惹人猜疑，达墨使者指斥大姐姐和柳尚书的那般谰言空穴来风……不如，”纪绿沉清亮通透的双眸澄澈无比，好像映照出人世间的所有杂质，“陛下便让大姐姐把话说个清楚，给各方使节一个交代，日后倘有再抓着这件事胡说八道的，是他们理亏在先！”
“你！”太和帝又一根指头指出去，硕大的眼珠子要跳出来打人，对纪绿沉的提议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理不辩不明，臣以为九殿下言之有理，臣附议！”
宰相裴渡直起身子一躬到底，洪亮的声音仿佛已为这件事做了决定。
“理不辩不明！臣附议！”
刑部尚书崔攥、工部尚书柳星南捏着鼻子躬身，事情就是那么回事情，乌斯使者达墨那一通捏造，若等其回婆娑城一番宣扬，他俩一个“扒灰”，一个徇私枉法“为亲者隐”，臭名远扬。
更何况，殴打各国各部族使者，打是打痛快了。
就给点儿“瓜”，堵一堵嘴吧！
吃瓜也得付出点代价，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