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拖沓、虚浮，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踉跄感。一个身影，从倒塌矿工棚屋的阴影里，艰难地挪了出来，暴露在矿洞入口这片如同末日坟场的微光下。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件沾满泥污、多处撕裂的青阳宗外门弟子服饰——和陈默身上披的那件执事外袍同源，但地位显然更低。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紫，头发被灰尘和血块粘结在一起，狼狈不堪。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腿，小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他拄着一根从废墟里捡来的、手臂粗细的断裂木梁作为拐杖，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痛苦的低哼，额头冷汗涔涔。
一个修士！或者说，一个曾经是修士的……废人。
陈默蜷缩在巨石阴影里，呼吸压到了最低，如同蛰伏在枯叶下的毒蛇。披着的执事外袍掩盖了他矿奴的身份和大部分伤势，只露出一双在阴影中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眼睛。右手紧紧攥着腰间那半袋灰黑色的毒砂，粗糙的砂砾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冰冷的触感。
修士……即便是废了的修士，也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对凡人的态度，陈默在矿洞里早已领教得淋漓尽致。鞭打、辱骂、视如草芥。如今这世道剧变，修士失去力量，但他们的傲慢和残忍，会随之消失吗？还是会变得更加扭曲、更加危险？
林风（从服饰判断，这应该是他的名字）拖着断腿，艰难地挪到一片相对平坦的碎石地上，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坐下来，背靠着一块岩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痛苦地抱着受伤的左腿，豆大的汗珠从惨白的脸上滚落。
“该死…该死…”他低声咒骂着，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灵脉…全完了…修为…都没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片翻滚着灰黑色霾云、不时划过惨白闪电的诡异天穹，赤红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曾经御剑乘风、逍遥天地的修士，如今却像蝼蚁一样，拖着断腿在这地狱般的废墟里挣扎求生。巨大的落差几乎将他逼疯。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片如同屠宰场般的乱石堆。矿奴、监工、甚至同门师兄弟扭曲僵硬的尸体随处可见，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和痛苦。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扑面而来。林风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这剧变因何而起，不知道宗门是否还有人幸存，更不知道自己拖着这条断腿，在这充满未知恐怖和惰性毒气的世界里，还能活多久。
就在这时，他那因痛苦和绝望而有些涣散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不远处——一具半靠在乱石堆上的、穿着青色执事外袍的尸体！
执事！外门执事！地位远高于他这种普通弟子！
林风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念头瞬间升起——执事身上，很可能有更好的伤药！甚至可能有……残留的、或许还能有点用的东西？比如……食物？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恐惧和伤痛！他挣扎着，用木拐撑起身体，拖着断腿，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具执事尸体挪去！动作因为急切和疼痛而显得更加笨拙踉跄。
“执事大人…对不住了…”他低声念叨着，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贪婪和希望之光，“您用不上了…给弟子留条活路吧…”
他扑到尸体旁，双手在冰冷的尸体上疯狂摸索。解开腰带，撕扯衣物，动作粗鲁而急切，完全没有了修士应有的仪态。
陈默在阴影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如同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默剧。修士的贪婪和卑微，在这末日之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林风很快摸遍了尸体全身。除了一个空空如也、沾满污血的皮质小袋（低级储物袋，显然被搜刮过了），什么都没有！没有伤药！没有食物！甚至没有一块值钱的灵石！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林风难以置信地低吼着，脸上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取代！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废物！堂堂执事！死得跟条狗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他瘫坐在尸体旁，抱着头，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陈默依旧沉默。右手的手指，在那半袋毒砂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冰冷的砂砾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感。
林风的呜咽声渐渐停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再次扫视着这片死寂的废墟。这一次，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不…不会的…一定还有东西…一定还有人…”他喃喃自语，拄着木拐，挣扎着再次站起来，拖着断腿，开始在更大的范围内搜寻。他翻动较小的石块，查看那些相对“完整”的尸体，动作越来越急躁，越来越疯狂。
他的搜索范围，在不知不觉中，朝着陈默藏身的那块巨石……靠近！
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攥着毒砂的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体内的那颗沉寂毒核，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警惕和杀意，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而混乱的气息。
“嗯？”
正埋头翻动一具矿奴尸体的林风，动作猛地一滞！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疑惑地抬起头，警惕地看向陈默藏身的方向。
“谁？谁在那里？！”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握紧了手中的木拐，将其横在胸前，做出了一个笨拙的防御姿态。虽然修为尽失，但修士对能量波动的敏感本能似乎还残留了一丝。
巨石阴影里，一片死寂。只有微弱的、带着惰性尘埃的风声。
但林风没有放松警惕。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阴影。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冰冷危险的气息？像是一条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吐出了信子。
“出来！我看见你了！”林风色厉内荏地低喝道，拖着断腿，小心翼翼地朝着巨石方向挪近了两步。木拐的尖端在碎石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默依旧一动不动，如同融入了岩石的阴影。但他的意念，已经如同冰冷的刀锋，锁定了林风暴露在外的脖颈和面部。毒砂袋的系口，被他用指尖无声地挑开了一个小缝。
林风又靠近了一步。他几乎能看清巨石底部散落的碎石轮廓了。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因为紧张而发干，心脏狂跳。未知的恐惧和被窥视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
“我…我没有恶意！”林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试图缓和气氛，“我也是青阳宗弟子！我叫林风！外面…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宗门…宗门还有人吗？我们…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回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
巨石阴影里，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两点幽深的寒星，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
林风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他猛地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他看着那片深沉的黑暗，仿佛看到了择人而噬的恐怖存在。
“疯子…这鬼地方…全是疯子…”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退意。刚刚燃起的、搜刮资源的疯狂念头，被这未知的恐惧压了下去。他拖着断腿，开始慢慢后退，目光依旧警惕地锁定着巨石阴影，木拐横在身前，如同握着救命稻草。
一步，两步……
就在林风即将退到他认为的“安全距离”，心神稍稍松懈的瞬间——
巨石阴影里，一直如同雕塑般的陈默，动了！
不是扑击，而是极其隐蔽、迅捷如电的右手一扬！
“咻——！”
一蓬细密的、几乎无声无息的灰黑色砂砾，如同出巢的毒蜂，精准地朝着林风的面门激射而去！速度之快，在昏暗的光线下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林风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下意识地想闪避，想撑起早已不存在的灵力护盾，但拖着断腿的身体反应慢了何止一拍！
噗！
大部分毒砂被他慌乱中抬起格挡的木拐挡住，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仍有小半，如同死亡的尘雾，瞬间笼罩了他的口鼻和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猛地爆发，随即戛然而止！
林风只觉得一股冰冷、尖锐的麻痹感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入了他的面部皮肤！紧接着是剧烈的灼烧感和无法抗拒的神经僵直！他试图呼吸，喉咙却如同被铁钳扼住，肌肉瞬间痉挛锁死！他试图叫喊，舌头却僵硬得如同石块！眼前瞬间发黑，天旋地转！
“噗通！”
他手中的木拐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重重摔在冰冷的碎石地上！身体如同上岸的鱼般剧烈地抽搐、弹动了几下，便彻底僵直不动！只有那双瞪得滚圆、布满血丝和极致恐惧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巨石阴影的方向，瞳孔已经彻底涣散。他的口鼻和脖颈接触毒砂的部位，迅速泛起一种不祥的青紫色，并微微肿胀起来。
【…目标…生命体征…消失…】
【…神经毒素…生效…致死…】
【…威胁…解除…】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识海响起。
陈默缓缓从巨石阴影里站了出来。动作因为伤势而有些僵硬踉跄。他走到林风僵硬的尸体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双凝固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弯腰，捡起林风掉落的木拐。入手沉重粗糙，但很结实。有了这个，他移动会方便很多。
接着，他毫不客气地在林风身上摸索起来。动作熟练而冷静，如同在矿洞里搜寻监工的储物袋。很快，他找到了一个和林风身份相符的、更小也更破旧的皮质储物袋。袋口没有灵力封印，显然主人早已失去了开启它的能力。
陈默用意念探入。
空间更小，里面只有几样东西：
* 几块同样暗淡无光、如同废石的下品灵石。
* 一个更小的、干瘪的水囊，里面空空如也。
* 一个同样发硬的粗粮饼，比之前那个更小更黑。
* 最后，是一个小小的、用粗糙油纸包着的粉末状物品。打开后，是一种淡黄色的、散发着微弱辛辣草药气息的粉末。
【…低劣金疮药粉…】
【…成分…止血草（劣质）…岩松粉…】
【…效果…微弱止血…轻微镇痛…】
【…受惰性污染…药效下降…感染风险…增加…】
金疮药！虽然低劣，受污染，但总比没有强！
陈默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包药粉收起，又将那个硬邦邦的小饼塞进怀里。最后，他看了一眼林风死不瞑目的尸体，目光冰冷，没有丝毫怜悯。
在这个灵气有毒的世界里，生存本身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狩猎。仁慈？那是最奢侈的毒药。
他拄着刚得到的木拐，拖着依旧剧痛麻木的身体和半废的左臂，不再看这片血腥的废墟，转身，朝着感知中惰性污染相对稀薄、气流更明显的方向——那应该是通往外界更深处的矿洞入口残骸之外——艰难地、一步步地挪去。
灰黑色的霾云在头顶无声翻涌，惨白的闪电偶尔撕裂天幕，将陈默孤独而决绝的背影，映照在这片末日坟场之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他活了下来，踏着别人的尸骨。
但前路，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和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