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简单却又意义非凡的战地婚礼之后，陈默的身上，悄然发生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那层如同冰霜般笼罩在他身上的、源自“基因程序”改造所带来的极致冷静与淡漠，似乎正在被某种更加温暖、也更加鲜活的东西缓缓融化。他那双总是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依旧锐利，但偶尔，当他的目光落在沐璇身上，或者看到据点里那些在废墟上努力生活的幸存者们时，眼底深处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柔情。
他不再是那个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只专注于生存与战斗的“完美机器”。他开始会因为卢远大叔在维修部又鼓捣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而由衷地发笑；也会在听到方静医生讲述医疗中心某个重伤员终于脱离危险时，而感到一丝发自内心的欣慰。
虽然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多，而且往往如同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但每一个与他相熟的人，无论是孙德胜、王富贵这些大大咧咧的糙汉子，还是研究所里那些严谨的学者，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曾经如同万年冰山般的陈默，正在渐渐地，重新沾染上属于“人”的烟火气。
这份变化，沐璇感受得最为真切。她依旧每天坚持着特战营那严酷到近乎残酷的训练，但无论多累，只要回到那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帐篷，看到陈默为她留下的那盏温暖的灯，以及那杯早已晾得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水时，她心中所有的疲惫，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回来啦？累不累？”陈默会放下手中那些复杂的图纸，起身接过她手中的“破晓”，动作自然地为她卸下沉重的战术背心。
“还行，就是王富贵那个大嗓门，今天又在训练场上吹牛，说他当年能一口气做五百个俯卧撑，结果被杨光连长当场拆穿，罚他真的去做，做了不到五十个就趴窝了，笑死我了。”沐璇一边喝着水，一边叽叽喳喳地向陈默分享着训练场上的趣事。
而陈默，则会静静地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淡淡的、充满了宠溺的弧度。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享受这种充满了生活琐碎的、平淡的幸福了。
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是如此的珍贵，又是如此的……脆弱。
时间，就在这种充满了希望的建设和紧张的备战氛围中，悄然滑过。当漫长的秋日被第一场冬雪所取代，据点内的幸存者们也迎来了他们在这个新家园的第一个新年时，距离孙铭教授抵达西山据点，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月。
新年的气氛，在末世的背景下显得有些苍凉，却又异常的隆重。李长空司令员特批，让后勤部门从仓库里取出了珍藏许久的腊肉和面粉，为据点内的所有幸存者，包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虽然没有鞭炮，没有春晚，但当那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沸水中翻滚，当那久违的、充满了家乡味道的香气弥漫在据点上空时，许多人都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医疗中心外，一处相对僻静的小山坡上，孙铭教授正独自一人，静静地站立在风雪之中。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军大衣，花白的头发上落满了晶莹的雪花。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正透过飘摇的雪幕，望着远处那个正在进行着高强度体能训练的、矫健的身影。
那个身影，正是陈默。
这四个月里，在孙铭教授和他那支专家团队几乎是不眠不休的研究和治疗下，在整个据点不计成本的营养支持下，陈默体内的那场“基因战争”，终于……渐渐地，落下了帷幕。
他成功地，挺过了那最危险、也最痛苦的第三阶段——“适应性畸变”。那股源自基因深处的、原始的嗜血和杀戮欲望，在他强大的意志力和沐璇那份如同定海神针般坚定的爱的守护下，最终被彻底地压制、驯服，成为了他自身力量的一部分。
他没有变成那个冷血无情的怪物，而是……浴火重生。
“嘎吱……嘎吱……”
一阵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自身后传来。孙铭教授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孙老，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李长空司令员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沉闷。他走到孙铭教授的身边，同样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个正在风雪中奔跑的身影。
孙铭教授缓缓地转过头，他那张因为连日操劳而显得异常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欣慰的笑容：“司令员，我是在看……在看我们据点的未来啊。”
李长空的目光一凝，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陈默他……情况怎么样了？”
“稳定了。”孙铭教授点了点头，语气异常的肯定，“第四阶段——‘机体稳定’，已经顺利度过了。他体内的基因链，已经完成了最终的融合与重组，形成了一种全新的、远比普通人类要更加稳定和强大的生命形态。从今天起，他……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功的‘进化者’了。只要后续不再出现大的意外，他的身体，不会再有任何的恶化风险。甚至……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
听到这个消息，李长空那颗悬了整整四个月的心，终于……彻底地，沉甸甸地落回了胸腔！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然后，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浊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一条蜿蜒曲折的、白色的雾龙，久久未曾散去。
身心舒畅！
前所未有的舒畅！
“好……好啊……”良久，李长空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虎目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孙老，辛苦您了！也辛苦所有的专家同志们了！你们……你们为我们据点，为我们国家，保住了一件最宝贵的……国之重器啊！”
孙铭教授看着李长空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欣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西山据点，才算是真正拥有了能够与“方舟”那样的神秘势力，正面抗衡的底气！
李长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孙铭教授的肩膀，然后迈开那因为卸下了千斤重担而变得异常轻盈的步伐，转身便向着据点中央那顶最大的指挥部大帐走去。他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是那么的挺拔，那么的……充满了希望。
孙铭教授看着李长空远去的背影，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他知道，属于西山据点的全新篇章，即将开启。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当西山据点周围的积雪彻底融化，当第一抹嫩绿顽强地从焦黑的废土中钻出时，一个新的、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年头，到来了。
然而，这份属于春天的喜悦，却丝毫没有感染到据点的最高指挥部。
议事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李长空司令员，以及特战营的三位连长、侦察连连长高建波、研究所的陆永安和秦枫，以及……陈默，几乎所有据点的核心骨干，都已到齐。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情况就是这样。”一个穿着后勤部军装的中年军官——军需处的钱处长，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用一根指挥棒，指着沙盘上那几个代表着粮食储备仓库的、已经变得异常“袖珍”的模型，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深深的忧虑，“司令员，各位首长。经过我们最新的物料统计，截止到今天上午，我们据点现有的粮食储备，包括之前从‘鬣狗’据点缴获的所有物资在内，即便按照最低的配给标准，也最多……最多只能再支撑两个月了。”
“而那些被我们重新开垦出来的拓荒田地，第一批的作物，最快也要等到夏末才能成熟收获。这中间……这中间将会有长达三个月的粮食缺口！”钱处长放下指挥棒，他那张总是挂着一副“地主老财”般精明面容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愁云，“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再找不到新的、大规模的粮食补给来源，那么两个月后，我们整个西山据点，近十万的军民，都将面临……断粮的绝境！”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
指挥部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每个人都知道，“断粮”这两个字，在末世里，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混乱、暴动、自相残杀，以及……最终的毁灭。
“新安市那边的工业园区呢？”孙德胜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上次从那里缴获了那么多粮食，难道……都运回来了吗？”
“运回来了，但根本不够。”钱处长苦笑着摇了摇头，“新安那边我们只清理了几个据点，缴获的物资虽然不少，但对于我们现在近十万人的庞大基数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而且，自从我们上次离开之后，根据侦察连传回来的零星情报显示，新安市剩下的那几个帮派，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们加强了对各个物资点的管控，我们再想……”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再想故技重施，已经不可能了。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饿死吧？！”王富贵急得直抓头皮。
指挥部内，陷入了激烈的讨论。有人提议，再次组织大规模的拓荒行动，将据点周围所有能开垦的土地都利用起来。但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否定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有人提议，对据点内的幸存者进行更严格的口粮管制，但钱处长立刻就指出，现在的配给标准，已经是维持一个人基本生存的最低限度了，再往下减，恐怕会引发大规模的营养不良和疾病。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李长空司令员，缓缓地开口了。
“我们……必须走出去。”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的沉稳和坚定，“固守据点，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组织一支最精锐的开拓小队，向外探索，去那些我们从未涉足过的城市，寻找新的、未被发掘的物资储备点！”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华夏东部区域地图前，用指挥棒，在杭城周边，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各位请看，杭城以及周边几个主要的卫星城市，基本在末世初期，就已经有大规模的驻军进驻，并建立起了幸存者据点；而像新安市那样，早已被各种地方势力瓜分殆尽，里面的物资也基本都被搜刮一空。我们再去这些地方，意义已经不大了。”
他的指挥棒，在地图上缓缓地移动，最终，停留在了杭城西北方向，一个被标注为“吴兴市”的城市之上。
“这里，”李长空的声音变得异常的凝重，“吴兴市。根据我们从战区总部数据库里调取出来的、灾难爆发初期的最后一份情报显示，这里，是整个江浙地区，唯一一个，在末世初期，没有大规模驻军进驻的城市！”
“没有驻军？！”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错。”李长空点了点头，“当初因为战略部署的调整，吴兴市的本地驻军，在灾难爆发的前一个月，就已经被整体调防到了其他的战略要地。所以，当病毒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全球时，那里，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彻底地……沦陷了。”
“一座没有军队保护的城市，在那种情况下，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不用我多说，大家也能想象得到。”李长空的声音，充满了沉痛，“但是，反过来看，这也意味着，吴兴市内部，很可能没有形成像新安市那样，由‘鬣狗’或者虎头帮那样的地头蛇所建立起来的、成体系的地方武装势力。更重要的，那里很可能还保存着大量未被发掘的、完整的物资储备点，比如……大型的中央粮库！”
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回报！
指挥部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们知道，李司令员的这个判断，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好！就去吴兴市！”孙德胜一拍桌子，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那……这次由谁去？”王富贵迫不及待地问道，他那敦实的脸上，写满了“选我！选我！”的渴望。
李长空司令员沉吟了片刻，他看了一眼地图上那段遥远而又充满了未知的距离，沉声说道：“这次开拓行动，非同小可。路途遥远，情况不明，我们必须派遣最精锐、也最可靠的部队前往。”
他的目光，在孙德胜、王富贵和杨光三位连长的脸上，缓缓地扫过，最终，停留在了孙德胜和杨光的身上。
“特战一连，特战三连。由你们两支连队，组成这次开拓小队的绝对主力！”李长空的声音，不容置疑，“孙德胜，你战斗经验丰富，指挥灵活；杨光，你冷静沉稳，心思缜密。你们两个，一刚一柔，正好互补！”
“是！”孙德胜和杨光立刻挺直了身板，洪亮地应道。
而一旁的王富贵，在听到这个任命时，那张总是挂着乐呵呵笑容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他急得是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哎！不是！司令员！”王富贵一步冲上前，脸上写满了委屈和不甘，“凭什么啊？！凭什么又是老孙和老杨去？！我们二连的兄弟们，那也是嗷嗷叫的猛虎！这种好事儿……您……您怎么能把我们给忘了呢？！”
他几乎是“挂”在了李长空的胳膊上，开始了他那标志性的、撒泼打滚式的“磨人”大法。
然而，这一次，李长空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王富贵，你给我老实点。这次任务，不是去抢功劳，是去搏命！据点需要留守最精锐的部队，以防万一。你二连的战斗力，我心里有数，这次……就辛苦你，和高建波的侦察连一起，留守据点！”
任凭王富贵如何的软磨硬泡，李长空都铁了心，不为所动。最终，王富贵也只能垂头丧气地，悻悻然地退到了一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偏心”、“不公平”之类的酸话，引得周围众人一阵偷笑。
……
三天后，西山据点，中心广场。
一支由二十辆军用突击车和五辆重型运输卡车组成的、浩浩荡荡的庞大开拓车队，已经整装待发。特战一连和三连的全体官兵，都已全副武装，登上了车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肃穆和坚毅。
李长空司令员亲自前来，为他们践行。他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动员话，只是走到孙德胜和杨光两人的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记住！你们这次去，带回来粮食是次要的！把人，都给老子完完整整地带回来，才是最重要的！”李长空的声音沙哑，但却充满了力量。
“是！”
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队伍中的、那个身形笔挺的年轻人——陈默的身上。
“陈默，”李长空的声音，变得异常的郑重，“本来这次行动，我并不想让你参加。据点需要你，研究所更需要你。但是……”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是，在和孙老商议了许久之后，我还是决定，让你跟着一起去。原因有两点。”
“第一，”李长空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温室里，是养不出苍鹰的！你虽然已经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但你的这股力量，还未曾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最残酷的血与火的考验！你必须去战斗，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去一次又一次地，突破自己的极限！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地，成长为我们据点，乃至我们整个国家，未来足以威慑一切敌人的——核武器！”
“第二，”李长空的语气，变得更加的凝重，“吴兴市，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那里面的感染者，到底变异成了什么样子？那里，到底有没有‘方舟’那群畜生的踪迹？我们……一无所知！而你，以及你那远超常人的感知和力量，将是整个开拓小队，在绝境之中，能够生存下去的，最大保障！”
他看着陈默，看着他那张平静而又充满了自信的脸，最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陈默！”李长空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嘱托，充满了期盼，“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相信自己的判断！也要……相信你身边的战友！”
“我……和整个据点，都在这里，等你们凯旋！”
陈默迎着李长空那充满了信任和期盼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只是转身，将那把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的“破晓”二代稳稳地背在身后，然后迈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第一个，登上了那辆作为开拓小队临时指挥车的军用突击车。
孙德胜和杨光也相继登车。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庞大的车队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卷起一阵尘土，如同出鞘的利剑，义无反顾地，冲出了西山据点那厚重而坚固的大门，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充满了未知与希望的、全新的土地，疾驰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