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肆虐了一夜，直到次日午后才稍歇。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苍狼城破旧的城墙垛口，天地间一片萧索的灰白。
老狼营驻地简陋的营房里，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勉强驱散着渗骨的寒意。
秦烈刚练完一趟拳，周身气血奔涌，蒸腾起淡淡的白雾，将侵入皮袄的寒气尽数逼出。
“大人，” 亲兵在门外禀报，“西域的萨迪克老板求见，说是……特意来恭贺大人高升。”
秦烈眉梢微挑。
萨迪克？消息倒是灵通。
昨日周洪才在宴会上宣布了那有名无实的“副将”头衔，今日这精明的胡商就上门了。
“请他进来。” 秦烈扯过一块布巾擦了擦额角的汗，随意披上外袍。
门帘掀开，裹挟着一股冷风，萨迪克那高大魁梧、裹着厚厚翻毛皮袄的身影挤了进来。
他摘下缀满雪花的皮帽，露出一张被北疆寒风刻下深刻纹路、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脸庞，浓密的胡须上还挂着冰碴。
一进门，他就夸张地张开双臂，用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大夏官话热情洋溢地喊道：
“啊！尊贵的秦将军！伟大的草原克星！萨迪克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热烈的祝贺！恭喜您荣升副将！这是苍狼城的幸运，是草原豺狼的噩梦！”
他右手抚胸，深深一躬，姿态放得极低。
“萨迪克老板客气了，虚职而已。”
秦烈示意他坐下，林风默不作声地搬来一个木墩。营房里陈设简单，除了炭盆、木床、一张粗木桌和几张凳子，别无长物，与昨日城守府的奢华天差地别。
萨迪克似乎毫不在意环境的简陋，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大手，挨着炭盆坐下，脸上洋溢着真诚（至少看起来如此）的笑容：
“虚职？不不不！在萨迪克眼里，您就是真正的将军！碎石滩一战，三十破百骑，阵斩宗师千夫长！我的商队伙计们回来都传疯了！说您是天神下凡！是战神的化身！”
他眼中闪烁着精明商人对英雄的崇拜和对力量的敬畏交织的光芒，“这个消息，已经顺着商路传回了西域！我敢打赌，用不了多久，连遥远的大食国都会传颂您的威名！”
秦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亲自给萨迪克倒了一碗滚烫的粗茶。热气升腾，模糊了萨迪克眼底的精光。
“萨迪克老板冒着风雪前来，不只是为了说几句恭维话吧？”
秦烈将粗陶碗推到他面前，目光平静。
“当然！当然是为了表达我的敬意和感激！”
萨迪克接过茶碗，暖着手，正色道，“将军您肃清军械库的蠹虫，整顿黑市，保障了商路的安全！现在从苍狼城到西域的商道，比以往太平了十倍不止！这是我们所有行商人的福气！”
他放下茶碗，拍了拍手。门外等候的两个健壮胡人随从立刻抬进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箱。
“一点小小的敬意，不成谢意！将军务必收下！” 萨迪克亲自上前解开绳索，掀开箱盖。
一股混合着奇异药香和淡淡硫磺味的温热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箱子里分上下两层。上层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个精致的羊脂玉瓶，瓶塞处用火漆密封，上面烙印着复杂的西域文字和蛇形图案。
“这是我们西域‘火莲部’秘制的‘金疮续骨膏’！”
萨迪克拿起一个玉瓶，小心地拔开瓶塞，一股更为浓郁、带着清凉感的药香飘散出来，“止血生肌、续骨化瘀有奇效！比大夏军中的寻常金疮药，效果好上数倍！这一箱，足够您的老狼营用上大半年了！”
秦烈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这确实是好东西！边军刀头舔血，好的伤药就是第二条命！萨迪克这份礼，分量不轻。
“萨迪克老板有心了。” 秦烈颔首致谢。
“还有更好的呢！”
萨迪克神秘一笑，小心地拨开上层的玉瓶，露出下层。下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吸潮的灰色木屑。
他伸手在木屑中摸索片刻，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拳头大小、用数层油纸和锡纸严密包裹的物件。
解开层层包裹，一股灼热、阳刚、仿佛蕴含着一丝微弱火焰气息的奇异药香轰然爆发！瞬间压过了之前的金疮药气味！
营房里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几分。只见萨迪克掌中，躺着十几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如火、表面布满天然金色螺旋纹路的奇异种子。
这些种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流转着一层微弱的、仿佛有生命般的赤金色光晕！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灼热的药力而微微扭曲。
“赤阳花籽！”
萨迪克的声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敬畏，“真正的天材地宝！产自西域极西之地，靠近‘火焰山’的绝壁之上！十年一开花，百年才结籽！蕴含至阳至刚的火元精气，是淬炼筋骨、熬打体魄、冲击关窍的无上宝药！对修炼至刚至阳功法的武者，更是梦寐以求！”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珍贵的种子递到秦烈面前，眼中充满了真诚（或许还有一丝投资未来的期待）：
“将军神威盖世，体魄无双！此物在将军手中，定能发挥最大效用！助将军武道之途，更上层楼！这是萨迪克和整个商队，对将军守护商路、庇佑一方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秦烈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龙象霸体诀》运转的速度都加快了一丝，对这赤阳花籽生出强烈的渴望！这礼，太重了！重到足以让任何武者动容！
秦烈没有立刻去接。他看着萨迪克那双充满真诚（和精明）的褐色眼睛，沉声道：“萨迪克老板，如此重礼，秦某受之有愧。”
“将军说的哪里话！”
萨迪克连忙摆手，将赤阳花籽轻轻放在秦烈身前的木桌上，那灼热的气息让粗糙的桌面都似乎亮了几分，“若无将军，这苍狼城商路便是死路！我萨迪克和伙计们，恐怕连骨头都喂了草原的狼！些许身外之物，若能助将军神力更增，震慑宵小，保我商路平安，那便是它们最大的价值了！将军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我萨迪克这个朋友！”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烈也不再推辞。他郑重地拿起一颗赤阳花籽，入手温润，却蕴含着惊人的热力，仿佛握住了一颗微缩的太阳。
“好！这份情谊，秦某记下了！” 秦烈收下这份厚礼，也等于收下了萨迪克背后所代表的西域商路势力的善意和支持。
“对了，将军，” 萨迪克见秦烈收下礼物，神情放松下来，又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有件小事，或许对将军有用，权当是附赠的消息。”
秦烈目光一凝：“请讲。”
萨迪克凑近了些，胡须几乎要碰到秦烈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
“大约一个月前，我的一个伙计，在靠近‘黑风口’的临时营地，看到过周城守身边那个姓孙的心腹副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细节，“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和一个穿着打扮像草原王庭贵族、但蒙着脸的人碰头！两人在一个废弃的烽燧台后面嘀咕了老半天，我那伙计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但看到那草原人最后塞给孙副将一个沉甸甸的皮袋子！看形状，像是……金饼！”
萨迪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我那伙计胆小，不敢多看，连夜就溜了。本来这事我也没太在意，毕竟边军和草原部落私下里有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也不算太稀奇。但后来出了军械库的事，又听说孙副将……唉！”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就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了，一直憋在心里。今日见到将军，想着还是说出来为好。”
黑风口！心腹副将！草原王庭贵族！金饼！时间点就在军械库案发前！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拼图，狠狠砸在秦烈心头！周洪的心腹，竟然在军械失窃案爆发前，就曾秘密接触过疑似北漠王庭的高层！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周洪的通敌，远比暴露出来的军械库案更深！更早！那个被“马匪”灭口的孙副将，恐怕不只是军械库的执行者，更是周洪与北漠王庭之间一条极其重要的联络线！
寒意，比窗外的风雪更刺骨，瞬间攫住了秦烈。
“萨迪克老板，此事非同小可！你那伙计……” 秦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将军放心！” 萨迪克立刻保证，“我那伙计嘴严得很！而且他送完那趟货就回西域老家了，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踏足北疆！此事天知地知，您知我知！”
秦烈深深看了萨迪克一眼，这个精明的胡商，不仅送来了厚礼，更送来了一把足以捅穿周洪心脏的致命匕首！这份“心意”，实在太大了。
“好。此事秦某知晓了。多谢萨迪克老板。” 秦烈郑重抱拳。
“能为将军效劳，是我的荣幸！” 萨迪克抚胸还礼，脸上重新挂上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商队还要在城里盘桓几日，将军若有什么西域特产的需要，尽管吩咐！萨迪克告退了！”
他再次躬身行礼，带着随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营房外弥漫的风雪中。
营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炭火噼啪的声响。秦烈独自坐在木墩上，目光落在桌上那十几颗流转着赤金光晕的赤阳花籽上，灼热的气息仿佛能点燃空气。而萨迪克带来的那个消息，却比这花籽蕴含的火元更加炽烈，在他心中燃起熊熊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机。
周洪……北漠王庭……好一条潜伏在边关的毒蛇！
他拿起一颗赤阳花籽，感受着其中澎湃汹涌的至阳之力。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碾碎这些魑魅魍魉，才能守护他想守护的一切！
“林风。”
“属下在！” 林风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门口。
“传令下去，即日起，老狼营驻地戒严，外松内紧。任何人靠近驻地百步，无我手令，皆视为可疑，可先拿下盘问！” 秦烈的命令斩钉截铁。
“是！” 林风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
秦烈握紧了手中的赤阳花籽，灼热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他将另一颗花籽递给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阿依娜：
“阿依娜，看看这东西。萨迪克说是赤阳花籽，淬体圣品。”
阿依娜小心地接过，凑到鼻尖仔细嗅闻，又用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尝了尝。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大人，药性至阳至烈，霸道无匹！确实是淬炼筋骨、熬打气血的上品宝药！不过……”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凝重，“这赤阳花籽的气息……似乎过于灼烈了些？隐隐透着一丝……不太自然的狂暴？与典籍中记载的‘中正醇和、引火炼金’似乎略有差异？”
“哦？” 秦烈目光一凝。阿依娜在医毒之道上的直觉，他从不怀疑。“有何不妥？”
“暂时说不上来，” 阿依娜摇摇头，神情专注，“我需要取一颗，仔细分析一下它的药性配比。若只是产地不同导致的差异还好，若是……被人为‘催化’过，那服用时就需要格外小心，甚至需要特定的药物中和其狂暴药性，否则恐伤根基！”
人为催化？秦烈的心猛地一沉。萨迪克？还是……这赤阳花籽的来路本身就有问题？周洪的阴影，仿佛无处不在！
“尽快弄清楚。”
秦烈沉声道，将那颗花籽交给阿依娜。他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风雪似乎又要来了。苍狼城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他需要这力量，更需要……洞察一切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块冰冷坚硬的青铜古镜碎片。